第80章 枕頭 二更

延禧宮已然不是從前的樣貌。自惠妃降為惠嬪,擺設大變了模樣,小花園一片蕭條破敗,就連金燦燦的牌匾,也似蒙上一層陰影。

惠嬪高坐上首,面目依舊端莊,唯有蒼白的面色,目中的灰翳,讓她無端顯出深刻的老態。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神沉得驚人,大宮女心裏一緊,低下頭不敢再看,福了福身,匆匆轉身離去。

惠嬪望著大宮女的背影出神,忽而一笑,輕聲道:“皇上,您派人盯著臣妾,如今封了宮,還能盯著省親的灑掃不成。”

茴香此人,她半分也沒有接觸;貝勒府裏的嬤嬤,更是等閑不用。她是胤禔的親額娘,處處為他考慮,怎會設下眼線監視他,算計他?

四格格是她的孫女,雖比不上對弘昱的疼愛,但胤禔的親骨肉,她怎能不在意。此回患上水疙瘩,不過難受幾日,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因著前期症狀極似出痘,在太醫沒有下定論之前,四格格定是要被隔開的。

現如今,再沒有比封禁的延禧宮更為合適的地方。一來水疙瘩傳人,貝勒府還有四個孩子;二來,伊爾根覺羅氏燈盡油枯,眼看著好不了了,如何能夠悉心看顧?

只需胤禔在皇上跟前求上一求,看在她滿腔慈心,不眠不休照料孫女的份上……

長甲深深嵌入掌心,惠嬪不顧疼痛,猛然起身。

這三年光陰,她再不能耗下去。

——

聽了明珠一席話,大貝勒心神不定,再沒了心思召集幕僚,詢問破局之策。

天色尚早,胤禔在書房來回踱步,不期然想到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從前每逢煩躁,他總往正院去,聽聽福晉的輕聲細語,宛若開導一般,不一會兒便能平靜下來。

可自福晉病後,他的解語花消失不見,已經太久太久了。

胤禔露出怔愣的神色,深吸一口氣,道:“去正院。”

……

大福晉藏好咳血的痰盂,像是習以為常一般,疊好手帕,朝左右溫和道:“養豬手冊發行京畿,反響如何?”

如今正院伺候的人,何事都捧著大福晉,生怕惹得主子難受。知道福晉對小爺的關懷,貼身婢女笑道:“奴婢問了廚房的采買,如今養豬人家人手一冊,真是了不得!皇長孫殿下的名號響徹京畿,又有衙門一力支持,流傳出去不過時間問題,福晉不必擔憂。”

“春芽說的很是。”另一位婢女感嘆,“若不是奴婢在您跟前伺候,也想觍著臉討上一本。”

說得眾人齊齊笑了起來。大福晉點了點她,眉眼彎彎道:“我這兒不就有一本?送你了,回去好好拜讀。”

話題離不開弘晏,也離不開養豬,惹得歡聲笑語一片,氣氛逐漸熱烈。忽然間,簾子重重地掀了起來,胤禔大步而入,面色鐵青,目光掃過所有人,半晌沒有說話。

房裏驟然沒了聲。

誰不知道貝勒爺與太子爺關系不好,也不甚喜歡皇長孫,福晉與她們談論小爺的時候,回回都避著來。婢女們臉色一白,這個時辰,沒有通報,貝勒爺怎會出現在這裏?!

胤禔看著她們,冷冷道:“退下。”

婢女恐懼地低下頭,大福晉笑容漸淡,在心裏暗嘆一聲,溫和道:“退下吧。”

不一會兒,房裏只剩夫妻二人。

因著養豬手冊的事兒,他本就心情不虞,沒想前來尋求福晉的安慰,反倒在心上插了一刀。胤禔閉了閉眼,從牙縫擠出一句話:“我竟不知曉,福晉何時與弘晏這般親厚了?”

大福晉垂下眼,沒說話。

胤禔怒極而笑,連說三聲好,“侄兒真是好本事。一本妝容定制,引得福晉心向外人,怕是連自家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

大貝勒又急又氣,想要一個解釋,恍惚間覺得諷刺,覺得這與背叛沒什麽分別。他與胤礽相看兩厭、水火不容,福晉難不成不知道?

空氣瞬間變得凝滯,大福晉擡眼望去,也不辯解,眉間顯出濃厚的疲累。

她輕聲問:“額娘受罰,明珠罷官,皇恩不復從前,到了這個境地,爺還在期盼什麽?”

一石激起千層浪,胤禔渾身一顫,死死盯著她,厲聲道:“伊爾根覺羅氏,你放肆!”

“放肆?妾身想說這話很久了。”大福晉咳嗽一聲,不閃不避,漸漸濕了眼眶,“爺還在堅持什麽?不過不甘心作祟,想著贏過太子,贏過正統。您使出諸多手段,可有效用?收手吧。”

“妾身更沒有心向外人。弘晏惦記著我,給了我這副面容,我如何不能感激,如何不能有純粹的喜愛?”她流著眼淚,豁出去道,“是爺魔怔了!”

這話簡直揭開了他的臉面,沒留下半點余地。

胤禔容色由青轉紫,氣得嘴唇都在哆嗦,踉蹌著後退一步,“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你的心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