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97年的鹹鴨蛋 那就喂狗吧……

宋招娣覺得自己像躺在蒸籠裏,熱得難受,頭頂還劇痛,她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摸到一條三四厘米長的傷口,汗水進到傷口,痛得更厲害。

她一下嚇醒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小床上,床是用一塊床板和兩條長板凳搭的,床上鋪的竹席邊角早就磨破了,四根竹竿支起的蚊帳頂上破了一個雞蛋大小的洞,從這個洞裏能看到房頂垂下來的電線上掛著個20瓦電燈泡。

這是她在娘家住的房間。房間沒有風扇,窗子沒有窗簾,夏天七八點以後陽光直射進來,房裏熱得像烤爐,根本呆不了人。

宋招娣的肚子咕嚕嚕發出一陣鳴叫,她拍拍肚子,做夢也會這麽餓?這麽疼?

門後掛著日歷牌正是1997年的,一旁摞著兩個木箱,裏面放著她所有衣服。她打開箱子,箱蓋裏有一面用大頭釘固定的小鏡子,鏡中的少女熟悉又陌生,她皮膚光潔,雙眼明亮,一口白牙,長發烏黑濃密,很難想象她以後會因常年缺乏睡眠長出頑固的黑眼圈和下垂的眼袋。

她回到了十六歲。

確切說,是回到了她十六歲生日的第二天。她頭頂的黑發被血跡黏成一綹一綹,傷口糊著一團香灰,還在往外滲血。這是她昨天自己撞的,身上一條條紅腫的傷痕是她爸宋大明用笤帚打的。

宋招娣永遠不會忘記她十六歲生日那天的事。

這天她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來給全家做好早飯,然後趕鴨子去後門外的小河裏,再在河邊打豬草抱回家切碎喂豬喂雞,一直忙到中午。

午飯時,宋招娣壯著膽哀求爸媽讓她接著上學,說自己將來上了大學肯定能賺更多錢,會好好報答他們,話沒說完,她弟宋家寶笑了,“還挺會做夢的,上了高中就一定能考上大學?好多大學專業女生分數線得比男生高幾十分,還有的根本都不招女生,就算你上了大學,畢業了,好多單位還是不招女的,你上大學有啥用?你可真自私啊,我明年也要上高中了,爹媽的錢都供你上學,我怎麽辦?”

從小到大積累在宋招娣心裏怨氣突然爆發了,她問宋家寶,“我每年都是年級第一,我中考縣一高第四,你呢?別說大學了,縣一高你敢保證考上麽?除了比我多了個幾把,你比我哪裏強?”

宋家寶惱羞成怒,抓起筷子去敲宋招娣的臉,宋招娣急忙躲避,他沒坐穩連人帶凳子摔在地上,嗷一聲嚎起來,“我姐打我!”

宋大明立即拎起笤帚打女兒給寶貝兒出氣,“誰借你的膽子?敢惹你弟了!”

母親李桂香抓住宋招娣胳膊,“你快跟你弟說對不起啊!別惹你爸生氣!”

李桂香不出聲還好,這一出聲,宋大明立刻也抽了她兩笤帚,“還不是你這沒用的東西,一連生三個賠錢貨!”

他轉身又發狠打女兒,“要不是你二姑多事攔著,生下來就該聽你爺奶的把你這個白眼狼扔糞坑淹死!”

宋招娣絕望了。

她看看一臉猙獰的宋大明,懦弱膽小的李桂香,得意冷笑的宋家寶,悲憤大喊:“你們後悔沒把我淹死?那我現在死!”她喊完一頭撞在堂屋的供桌上。

一頭撞死算了,再也不受這份窩囊氣了。

大姐二姐一個比她大七歲,一個比她大五歲,誰也沒她受的氣多。誰叫她和她們老宋家的根兒她弟小寶就差一歲呢?同樣的爸媽生的,她弟是寶貝疙瘩,她是她弟的奴仆。

可是,撞供桌是死不了的。

只把頭撞了個大口子,李桂香往她傷口上灑了些香灰,暫時止住血就沒再管她。

怎麽偏偏重生到這個時候?

什麽叫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這就是。

她剛買了房子,簡單裝修好了,退租了住了十年的地下室,房子裝修簡單,只要通風兩周就能搬進去,趁這兩周剛好報個旅行團,去看看祖國的大好山河。

她滿心歡喜地和團友、導遊坐著火車唱著歌,誰知道,火車過了個山洞,短暫的黑暗後,她回到了1997年8月的宋李村,她十六歲的家中。

宋招娣也不知自己這時是餓的還是氣的,一陣眩暈。

怎麽回到了這個時候?

難道她得把當年吃的苦受的罪再來一遍?

她十六歲被迫輟學,進了電子廠後每天在流水線上站至少十個小時一連幹了七年,二十三歲和工友羅志安結婚去了他老家,本以為會從此有個屬於自己的家,誰會想到當廠妹的這段日子跟她接下來的十幾年比還是一段輕松的時光呢?

懷孕七個月時她過度勞累早產,女兒安安雖然保住了命卻一輩子只能躺在床上被人照顧;安安三歲時羅志安又患上了嚴重的肝病,為了求醫他們搬到了S市,她給他捐了一塊肝,肝臟移植手術讓他們背上巨債,可他只多活了五年。為了還債,她每天忙碌得像陀螺,最困苦的時候一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早上三四點騎著電動車去批發蔬菜水果,六點多剛好回家給女兒換尿布,菜攤開到九點回家給女兒喂飯,然後是三份鐘點工,晚上還有一份麥當勞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