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沒有味道。

傑克切下一塊巧克力蛋糕, 把它放進嘴裏,松軟的面包散發著谷物的清香,甜膩的奶油在唇齒間滑動, 仿佛一小塊少女的肌膚。他用牙齒和舌頭擠壓那團甜點,把它推進臼齒裏磨碎, 變成一塊混合著唾液的食團,最後他把蛋糕推進喉嚨裏,肌肉收縮舒張, 緩慢地咽了下去。

條件反射般的嘔吐感和酸水湧上食管的灼痛, 像一顆子彈打穿了他的咽喉。他飛快地沖進衛生間, 扶著洗臉池開始嘔吐。

公式。真理。蛋糕的甜。烤肉的香味。花朵的芬芳。無夢的睡眠。小狗柔軟的皮毛。曾經喜歡的古典樂。陽光落在身上的暖意。畫筆筆尖摩擦著畫布的觸覺。

這些曾給他帶來真切的快樂的東西, 現在都失去了原本應有的意義。

不管吃多少次,食物在落入口中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味道, 像是一瞬間被不知名的魔法變成了石塊。味如嚼蠟之下,咀嚼是痛苦, 吞咽是痛苦,無時無刻不痛苦, 這種痛苦蓋過了饑餓, 蓋過了理智,蓋過了胃酸翻湧的絞痛,蓋過了日漸衰弱的身體發出的進食的信號。大腦和軀體仿佛割裂成了兩個互不聯系的存在, 每一夜傑克都能聽見他們在耳邊喃喃細語,“吃些東西吧, 吃下去才能活著”,“不要”——每一夜、每一夜、每一夜。

想再嘗到甜點的味道。想好好一覺睡到天亮。想交更多朋友。想再次擁有快樂的能力, 至少開心一些。

想活下去。

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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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別殺我!”伯勞夫人驚恐地尖叫著, 他挪動身體想要從裝滿冷水的浴缸裏出來, 但手腳不能靈活動彈,反而嗆了幾口水,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鼓著眼睛說:“我還有秘密!我可以做你的下屬!我保證我對你絕對忠誠,你要我幹什麽都幹……主要你不殺我!”

“我沒興趣。”傑克懶洋洋地說。

“我還能……我還能……”伯勞夫人瞪著一雙金魚似的眼睛,忽然靈光一閃:“你想不想知道我當年殺了那麽多人,甚至韋恩家族直接寫信告發,哥譚警局都不肯追查我的?”

傑克的動作停都沒停:“無非就是某些大人物,用伯勞兇殺案的亂子掩蓋他們鬧出來的動靜。”

當年哥譚警局一直沒有追查伯勞兇殺案,真正的原因傑克思考過,能跟韋恩家族在哥譚本地一較高下的,只有還未倒台的羅馬人或者貓頭鷹法庭。他們能弄到近期生育過的女性名單,也有能量幫伯勞夫人遮掩善後。

“你不想知道他們是誰嗎?”

傑克似笑非笑:“說說看。”

“那你得答應放我走。”

傑克面上仍然掛著笑,他抓起伯勞夫人所剩無多的頭發,將後者面朝下按在水裏,在他快要窒息的時候又把他提起來,這樣來回幾次,伯勞夫人只覺得肺裏都是水,他半死不活地喘息著,每呼吸一口氣管裏就噴出一小口水:“我說,我什麽都說。當年……當年、咳咳……當年,其實我也不清楚、咳……到底是誰庇護了我,但是我有個猜測,是科波特家族。”

“科波特家族?”

科波特家族最著名的人物,就是奧斯瓦爾德·契斯特菲爾德·科波特,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企鵝人。

傑克沉思了一會兒,沒有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他丟下伯勞夫人,轉身就走。伯勞夫人半邊身子泡在水裏,手腳掙紮了幾下,仍然沒能掙脫鎖鏈,哥譚的冬天太冷,浸在水中的軀體已經凍得逐漸麻木,連屈伸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比艱難,再這樣下去他可能真的要因為低溫而死,眼見傑克轉身就走,沒有思考絲毫留戀,他急了:“你說過會放我走的!”

傑克瞥了他一眼,金色的眼睛中跳躍著猛獸般的光,一瞬間伯勞夫人以為他動了殺心,但是沒有,那光輝只閃爍了一刹那就熄滅了。他低下頭去,從口袋裏掏出鎖鏈的鑰匙,丟給他。鑰匙緩緩沉入水底,表面散發著金屬的光輝,像一小塊魚鱗。

傑克沒有搭理在黑暗中拼命摸索鑰匙的伯勞夫人,他邁開長腿走出門去,一層又一層黑沉沉的鉛雲擠壓著天空,擋住了所有的月光,冰冷的狂風將天邊絲墜般的流雲剮碎,從天鵝絨般的蒼穹深處,飄來沙礫般的細雪。這樣糟糕的天氣,明天必然有一場可怕的風雪。但願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能夠即使找到慈善庇護所,不至於凍死街頭。

他想了想,按亮手機屏幕,編輯了這樣一條短信:

你爸爸沒有說錯。有空的話,去他的墓前裏看看他吧,他會很高興的。

點擊“收件人:傑森”。發送。

但願今晚能睡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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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下去直接睡到下午,才被鬧鐘吵醒了。

天氣還是太冷了,傑克縮在又輕又軟又溫暖的鴨絨被裏,暖氣開到最大也凍得哆嗦,難怪電視台說這個冬天是哥譚三十年來最冷的冬天。他伸出一只手把鬧鐘按掉,自此都復活傑森之後,他難得睡得這麽舒服,以至於半夢半醒,竟然記不起定鬧鐘是為什麽,反正不是為了吃藥。他懶得回想,卷了卷被子準備繼續睡,忽然一雙手在他的屁股上猛拍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聲音:“不是醒了嗎?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