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傑克迷迷蒙蒙, 沒有意識,只覺得熱。一陣陣的滾熱的風讓他口幹舌燥,夢中他成了一片被放在燒烤架上的肉, 連骨頭深處都燙得厲害。

“布魯斯少爺, 他在發燒。”他聽見有人站在他身邊說。

朦朧了一會兒,他又睡了,就這樣循環幾次,他的意識開始清醒,籠罩著大腦的迷霧逐漸消散, 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 新鮮空氣滾進肺裏, 他睜開眼睛, 首先看見的是鐵灰色的天花板和晃動的吊瓶, 緊隨其後的仍然是熱, 熱得骨頭縫裏都是一層層的細汗。他嘗試著坐起來, 手腕卻被拷在病床一側的欄杆上,旁邊有人按住了他:“別動, 你發燒了。”

他往旁邊瞥了一眼:“傑森?”

傑森摘下了貓頭鷹形狀的眼鏡,身上的槍、匕首和其他武器都被拿走,袒露在外皮膚上有些傷痕,右手手臂纏著厚厚的繃帶,他跟傑克一樣戴著手銬,正坐在另一張病床上削平果皮。阿爾吉儂蹲在不遠處的架子上打瞌睡, 胖的像只渾圓的蘆花雞。

“是我,我本打算跟蝙蝠俠好好解釋一下, 結果他不信。”

傑克虛弱的笑了一聲:“他肯定覺得你被我洗腦了, 然後打了你這個胳臂肘往外拐的不孝子一頓。”

“沒錯。他就是個封建大家長的驢脾氣。”傑森憤憤地把蘋果皮丟在丟進垃圾桶裏。

“恭喜, 一般來說,無法忍受父母就是孩子獨立的第一步。再說這個蝙蝠俠有夠爛的,我認識的那個從來不打我。”傑克咳嗽兩聲,現在他終於完全清醒,才問出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等一下,我這是在哪?”

“蝙蝠洞。”

傑克驚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他敢把小醜放在蝙蝠洞?就不怕我突然發瘋把阿爾弗雷德砍成十八段,貼上封條分兩年寄給他當禮物?”

傑森默默地指了指他背後:“阿福就在你身後。”

傑克轉過頭去,正對上端著紅茶走來的阿爾弗雷德。剛才他還興致勃勃地討論怎麽宰了阿福,甚至饒有趣味地貢獻了一種很有價值的參考方式,轉眼就被正主抓了個正著,他只能尷尬地笑了笑。阿爾弗雷德並沒有太多表情,只是抖了抖兩撇小胡子:“你們密謀的聲音可以再大一點,傑森少爺和這位——”

他遞給傑森一杯熱茶,又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放下來,從托盤上取出一碗熱湯,放在桌上,這明顯是給傑克的。但傑克看著湯面上漂浮的綠色的蔥花、鮮紅的胡蘿蔔、噸的軟爛的雞肉丁和胖胖的蝦仁,只覺得喉嚨裏發癢,差點又要吐出來了。為了掩蓋,他只能掙了掙手銬,發出一點金屬聲,示意自己現在連拿湯匙的力氣都沒有了。

阿爾弗雷德挑了挑眉:“——和這位小醜先生。”

“我不是小醜。”傑克氣悶地翻了個白眼。

“那這位不知姓名的客人,下次拜訪時你遞交的請帖上應該寫上什麽名字?”

傑克咳嗽兩聲:“ACE化工廠降生的幽靈、蝙蝠反對勢力領頭人、蒼白者、哥譚之王、魔鬼化身、阿卡姆的代言人、哥譚陰魂不散的詛咒者、反社會瘋子的精神導師、發瘋的洛朗·德·拉瓦錫、‘給羅賓穿秋褲計劃’發起人、《禁止超級英雄內褲外穿法案》策劃者、哥譚警局的執劍人、阿卡姆大學笑氣專業正教授——傑克·內皮爾。”

他話音剛落,蝙蝠俠就推開治療室的門,走了進來,對阿福和傑森說道:“你們先出去,讓我跟這位阿卡姆大學笑氣專業正教授單獨聊聊。”

他受了傷,戰衣上多有破損,翻開的軟甲下露出血跡和傷口。阿福和傑森走出治療室,蝙蝠俠反身鎖上門,走到傑克的床邊,端起那碗熱湯,放在床頭櫃上,隨即把小桌子疊好,最後對躺在病床上的傑克說:“把衣服脫了。”

傑克足足花了十秒才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換上一種震驚、難以啟齒又深表理解的神色:“你和小醜的關系已經進展到這種程度了?!”

蝙蝠俠袒露在外的嘴唇緊緊抿著,繃成一條筆直的線:“我只是檢查你身上的傷痕,能否跟我記憶中的對應。不是你想的那麽齷齪。”

“呃……不是,你為什麽連小醜受什麽傷,又傷在哪都記得?”傑克的眼神更難以言喻了。

“阿卡姆瘋人院保存著他的體檢表。”

傑克悻悻地撇了撇嘴,他只是開了個玩笑,也有故意惡心蝙蝠俠的成分在裏面。他當然知道蝙蝠俠只是為了核對兩個小醜的傷痕,以此來確定傑克這個身份的真實性,但他對於展示身體有種強烈的羞恥感。在獨自一人守著傑森屍體的那段歲月中,他用的手段有些過激,現在身上的傷痕眾多,觸目驚心,落在別人眼裏難免會引來指指點點,就如同在刻意強調自己的付出,以此挾恩圖報一樣。傑克自己也是心理學家,他知道這種負面感覺被稱為病恥感,是一種精神病患者所展現的負面情緒。求助是羞恥,陳述是羞恥,展現傷口也是羞恥。一旦患者深陷入這種自汙式的情緒中,羞恥感就像線一樣把他的嘴巴縫死了。道理總是很清楚,但醫者不能自醫,他也陷落在病恥感的漩渦中,很難只靠自己爬上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