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天穹漆黑, 大地雪白。

在黑白分明的交界線上,只有一盞提燈散發出燈光,像飄搖在深海中的暖黃色水母。

傑克裹著一身破爛的長袍, 在死寂的荒原上慢慢行走, 仿佛虔誠卻遭迫害的傳教士。這是一片沒有生命的空間, 沒有風,沒有雨, 也永遠不會下雪。土地平坦, 毫無起伏,部長任何植物, 沒有硌腳的石頭和沙礫, 一眼就能看到天際線。天空只是漆黑, 沒有太陽,月亮不存在,連星星都沒有,唯一的光源就是腳下散發著熒光的土地, 時而讓傑克錯覺他正走在光的海洋上。

地面無限延伸,永遠看不到盡頭, 方向、前後、左右都毫無不同,沒有任何外物可供參照, 甚至會令人懷疑自己是否在移動。空間不再有任何價值後,剩下的就是時間,沒有規律的日出日落,周圍的景物一成不變,連提燈都不會因為缺少能源而熄滅, 時間逐漸被無限拉長、壓縮, 最後完全失去了意義。

在這片黑白二色的空間中, 唯一的變量只有手腳上的刺痛感,最後連疼痛都逐漸僵硬麻木,軀體變成了只會機械動作的木偶。

傑克晃了晃提燈,對空曠的平原深處大喊:“有人在嗎——”

“小醜,回答我——”

沒有應答,荒原上只有輕微的隆隆聲,那是遠方的回音。

傑克腿腳一軟,直接坐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自從塔納托斯用船載著他渡回人間後,小醜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腦海中,也沒有回應過他的呼喚。小醜不在的意識海,就是眼前這樣的荒漠,沒有麥浪,沒有閣樓,沒有大海的濤聲,只有烏黑的天空和雪白的大地,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傑克分不清小醜到底是睡了還是死了,或許兩者之間並無差別。他第一次發現小醜安靜下來竟然這麽可怕,可怕到他竟然懷念小醜在他耳邊念念叨叨,說些毫無邏輯的瘋話。

他愛我。如果他還清醒著,就一定會回應我。

他不會讓我孤身一人在這的。傑克心想。一分一秒都不會。

傑克不得不承認,或許他愛小醜並沒有小醜愛他那麽深。小醜是個矛盾到了極點的人,他會一邊說黏糊糊的情話,一邊糟踐二人共用的身體,毫不在意傑克醒來時要面對什麽樣的爛攤子,可他對傑克的感情毋庸置疑。

反倒是傑克在審視自己時,發現他過去對小醜多有苛責。他總是把他當成花言巧語的魔鬼,對他的每一句話都多有斟酌,生怕花團錦簇下藏著劇毒的尖刺。現在他終於如傑克所願地安靜了,傑克卻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空茫,他可以忍受邪惡,忍受瘋狂,但無法忍受孤獨。空虛感由內向外吞噬了他,就如同這漆黑的天,和雪白的土地,如同小時候被撕開的油畫畫布,“裏面什麽都沒有”。

天穹頂端裂開了一條縫隙,傑克知道他要醒來了,他盯著提燈的微光,輕聲說:“回應我,小醜。如果你還醒著就回答我,也許我以前對你太壞……但我不能沒有你。”

說完他就醒了。

他睜開眼睛,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掛鐘。時針和分針分別指向1和5,現在是淩晨1點25分,他11點強迫自己上床睡覺,大約花了45分鐘閉目養神才睡著,結果不安穩的睡眠只持續了短短一小時。傑克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半夜醒了之後就無法再睡過去,只能睜著眼睛等天亮。

他從床上走下來,穿上白大褂,走到角落摸索片刻,按下床頭櫃旁邊的隱藏按鈕,一扇隱藏的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了。傑克像魚一樣滑了進去,走到最下層,啟動電腦。

這不是邪惡科學家的秘密實驗室,就跟傑森醒來的培養艙隔了一條走廊,名義上被當做雜物間。萊克斯集團的廢棄實驗室有太多房間,這僅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但傑森不知道傑克的臥室有一條小路直通這裏。

電腦屏幕亮了起來,桌面上除了一串遊戲圖標之外沒什麽特別的,傑克悄悄調出隱藏密碼鎖,輸入密碼:J、O、K、E、R,按下回車鍵,海量的資料瞬間彈了出來,無數幽藍色的字節像萬花筒一樣跳動著。傑克托著下巴,一個個新聞標題從他眼前閃過:《精神病人向水庫投毒,已被依法拘捕》,《自稱“小醜”的罪犯已確認患有精神疾病》,《阿卡姆瘋人院圍墻倒塌,超過4名精神病人在逃》,《“小醜”逃亡第六天,死亡人數持續攀升》……小醜短短幾年犯罪生涯的所有新聞依次劃過,像是海浪般淹過了傑克的頭頂。他無力地滑倒在椅子上,嘴裏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

說來滑稽,小醜安靜之後,他才開始有意識的去了解他。同時傑克也才真正對小醜的惡毒、殘忍、扭曲和可怕,有了一個比較準確清晰的認知。

那個長著綠頭發的瘋子、怪胎、魔鬼,他像縈繞在哥譚上空的最惡毒的詛咒。他曾經滿面嬉笑地把毒氣灌進商場,也曾把妙齡少女綁在鐵軌上碾碎;他會因為沒吃到甜點就戳爆廚師長的眼球,也曾把有妻有子的保安丟到裝滿食人魚的水池中;有時候他的惡作劇只是砸了一家蛋糕店,有時候就是那一家人掛在韋恩塔上面;他的笑氣曾讓幾百人受傷,許多人終身殘疾,包括比例相當大的兒童……小醜殺人全憑有趣與否,沒有任何可衡量的標準,曾有人為了保護客戶襲擊他,他笑著讓人完好無損的走了;也有人只是站在他前面,就被他開槍殺掉,據口供是“擋住了形狀非常好玩的太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