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幾顆星辰如碎鉆般灑落天穹, 自遠處傳來陣陣雨聲。

道路兩旁的綠植太久沒人修剪,濃綠的葉片上蒙著一層土灰,淡色的野花從石板的縫隙下探出頭來, 撩撥著行人帶著露水的腳步。

爬山虎綠成深色的一團, 綠蘿將翠色的藤蔓伸得長長的,勾纏在落滿塵埃的漂亮雕花上, 斑鳩在層疊的葉片裏做了窩。細微的幾聲啁啾鳥鳴, 整個小鎮被薄霧籠罩,雨水一滴滴地落下, 潮濕的風穿過樹梢織成的網, 鐵灰色的天空水意淋漓, 沉沉地壓在頭頂,幾縷絲絨般的白雲綴在天際, 山色漸隱, 遠黛綿長。

傑森轉頭看去,目及之處是靜默如謎的小鎮,小家小戶熱熱鬧鬧地挨在一起, 人們在飄搖的風雨中安睡, 偶有寥寥雞犬之聲。雨聲漫山遍野,風在山澗嗡嗡長鳴。

警察們悄無聲息地穿過清晨的宿霧,沖進米爾頓醫生的家中,令人意外的是, 米爾頓醫生並沒有睡著,也沒有坐在輪椅上。他站在家族先祖的肖像前, 這一次, 沒有被空置的墻壁了, 所有的油畫都懸掛在墻上。但米爾頓醫生沒有看它們, 他專注地凝望這一塊破舊的弗蘭德掛毯,掛毯上慈愛的聖母懷抱著年幼的耶穌。

傑森拄著拐杖走進宅邸,望見被警察團團包圍的米爾頓醫生,做了個手勢表示他有話要說,警察們互相對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傑森身後的蝙蝠俠,各自後退了一步。傑森上前道:“明知道事情已經敗露,為什麽不逃?”

從防空洞塌方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星期。

米爾頓醫生望向窗外,他沒有任何悲傷,反而流露出一種夢幻般的神色:“逃?我能逃到哪裏去?”

傑森順著他的目光向外望去,被大霧籠罩的楊克小鎮寂靜無比,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建築的輪廓隱隱約約,教堂的尖頂飄揚著白色的長帆,整個小鎮就是巨大的墳場。二十年前,無數孩子把自己的靈魂埋葬在這裏,只留下一副軀殼在往事的塵埃中慢慢腐爛。誰也說不清米爾頓生對它是愛是恨,或許兩者皆有,且都太過熾烈,反而像是一片空白。

“我曾以為我能逃走,然而我還是回到了楊克鎮。以前,這座小鎮是我的噩夢,但現在不是了,我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我的祖父、祖母、母親、父親,都埋葬在這裏,愛也好,恨也罷,它都是我的生命。”米爾頓醫生說著流下兩行眼淚,像是堅硬的面具裂開了,縫隙中顯現出一張孩子的臉。

傑森沒有再問,警察走上前去,給米爾頓醫生帶上了手銬。直至這時他才轉頭,看向一旁高大的男人:“你早就知道米爾頓醫生的父母已經死了?”

“嗯,這不難猜。”傑克點了點頭,晃了晃戴著手銬的手。金屬制的手銬鏈子彼此摩擦,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照例說他應該被丟回阿卡姆去,這次蝙蝠俠看他協助有功,破例帶他來了,不過他的行動還是被限制著。

“還要我去套玩具?”傑森聳了聳肩。

“不,你救了我,這次就給你算免費。”傑克瞥了一眼身邊的蝙蝠俠,“我們來的時候,墻壁上是兩段比較窄的空隙,能掛兩幅畫。如果是父母的話,應該會掛在一起,取下來那就是一整段比較長的空隙。所以米爾頓醫生並沒有給他的父母留下位置,他只是看我們來了,趕緊取下兩幅先祖的肖像。”

“他殺了他的父母?”

“我不知道,不過多半是了。”傑克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開滿繁花的庭院,給自己點了根煙,“有時候比起外人,我們更難釋懷親近的人對我們的傷害。”

傑森低下頭去:“即使公路殺手案鬧得這麽大,如果沒有當年的證人出庭作證,二十年前的戀/童/案依然無法宣判。”

傑克吐了個煙圈,篤定地笑道:“不,這一次,一定會有很多證人出席了。”

傑森剛想問為什麽,就看見警察押著約翰遜神父從他們身邊走過,約翰遜神父同樣是一副夢幻般的神色,與米爾頓醫生一般無二。就在他經過傑森等人時,傑森聽到了他低微的、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的呼喚: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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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半月後。

迫於輿論的壓力,以及以韋恩集團的慈善機構的資金支持,楊克鎮戀/童/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開庭。

傑森坐在陪審團的旁聽席上,看著被告席上瑟瑟發抖的幾個老年人,還有寥寥無人的證人席,嘆了口氣:“你說的證人在哪兒?”

傑克沒有穿他那身紫西裝,也沒有穿的像個參加授勛儀式的王儲,他只是簡簡單單地穿著一身雪白的西裝,頭發和皮膚的顏色都被掩藏好了,使他看上去像個普通的畫家或是學者。坐在這裏布魯斯、傑森和他,不是蝙蝠俠、羅賓和小醜,而是極具人文關懷的企業家、前來旁聽的學生和年輕有為的大學教授。傑克一邊吃草莓布丁一邊說:“我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