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她風華正茂

盧玄慎離開時, 正從樂安所在的偏殿門前經過。

他本應該步履沉穩、目不斜視地走過這座偏殿。

但,鬼使神差,他忍不住向裏看了一眼。

因為他總是忍不住回想, 回想那日醉酒後,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總覺得有什麽十分重要的事被他忘記了,這件事已經折磨了他足夠久, 以致越來越無法忍受,以致他甚至想直接沖到她面前, 大聲地質問她。

但是他不敢。

哪怕曾經在街頭偶遇,他也只是遠遠望著她。

而如今,她就在裏面,與他僅僅一墻之隔。

於是他忍不住又望過去。

哪怕明知什麽也看不到。

然而——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她。

日光被大殿的屋檐遮擋,光影一分為二, 他站在日光裏, 她站在陰影中, 他眯著眼才能勉強看清她的神情, 她看他卻清明無礙。

她沒有好好呆在偏殿裏,而是不知何時已經出了殿, 倚在殿前朱紅的廊柱上, 居高臨下, 華服曳地, 眉眼微垂,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下方的他。

如果不是他心血來潮擡頭望,只怕她就會一直這樣無聲無息地注視著他離開。

注視著他, 卻從不靠近他。

盧玄慎胸口湧起一股熟悉的熾熱的灼痛,那灼痛使得他焦躁不安,理智全失,正如許多年前,每一次被她這樣遠遠地注視打量時,他都會失了理智,沉湎於不該有的幻想與痛苦與憎恨。

於是他便渾然忘記了自己的本意,脫口而出——

“公主為何不好好在殿內等待?”

諷刺的神情,譏誚的聲調,往常,這樣直白的挑釁足以使她火冒三丈,即便表面裝得再如何鎮定,內心肯定已經狠狠地咒罵他,但是,今日,她似乎並不是裝,而是真的——對他的挑釁沒有一絲在意。

聽到他的話,眉眼都沒有一絲變化,只是淡淡移開了目光,仿佛原本漫無目的地將目光落在一條狗身上,然而忽然,那狗朝她齜牙咧嘴,露出醜陋的模樣,於是她便移開了眼,絲毫不屑於與那條狗爭辯。

這樣的聯想是他的胸口的灼痛更加劇烈。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還想說什麽。

然而,她卻已經轉過了身,迤迤然朝著深幽的偏殿內行去,裙裾曳地發出的沙沙聲,都仿佛有著規則的韻律,彰顯著其主人的心緒無波。

沒錯,不過是偶然看到了一條狗,又怎麽能讓這條狗影響到自己的心情呢?

盧玄慎忍不住這樣惡意揣測。

他擡腳想要追上去。

“敬貞?”

身後突然傳來驚詫的聲音,他腳步猛頓。

“怎麽還未回去。”年輕的帝王輕聲說著,目光卻並不在盧玄慎身上,畢竟,何止盧玄慎,他也已經徘徊了許久,從含元殿到偏殿這短短一小段路,他卻踟躕了又踟躕,直到走到偏殿前,仍舊不敢進去,而是在看到站在此地的盧玄慎後,便仿佛溺水稻草般趕緊抓住,以再拖延一些時間。

盧玄慎掩去了胸口的所有情緒。

“這就去了,陛下。”

說罷,便後退一步,做出恭請李承平離開的姿勢。

他自然也看出了李承平的猶豫不安,作為一個合格而忠心的臣子,此時他似乎應該為其分愁解憂,但是,強壓下的焦躁還在胸口橫沖直撞,以致他根本無法勉強自己做出那種事情。

所以,就讓他自私一次吧。

李承平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頭也不回地大步邁入偏殿。

*

樂安面向大殿端坐著,隨即便聽到了腳步聲。

只從腳步聲,她便得知了來人的身份。

李承平。

在她這裏,有這份待遇的也僅李承平一人。

因為相伴太久,因為親眼看著他長大,所以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甚至一個咳嗽,一個腳步,對她來說都無比熟稔,都能讓她立刻辨認出他。

哪怕父母,哪怕丈夫,都沒有這樣的熟悉。

就是這樣的關系。

不是母子,卻勝似母子。

所以,裂痕產生時,才格外讓人無法容忍。

“姑姑……”

那個腳步聲在她背後約三米遠的位置停下,然後那孩子這樣猶豫地叫了一聲,聲音裏還帶著不自覺的依賴和示弱。

樂安閉上眼。

“我要去瓊州。”

沒有任何委婉的鋪墊、試探,開門見山地說出自己的決定,抑或者是——通知。

“姑姑!”

李承平聲調陡然上揚,以至本來堪稱醇厚的聲音竟然顯得有些尖利,隨後,他急急上前,走到樂安面前。

“姑姑,我已經派了人去瓊州打探,也下令給兩廣的官員,速速查探瓊州情形,最多下月,不、這個月便有消息了!”

他急急說著,生怕樂安不信,眼角都開始發紅。

樂安靜靜等著他說完。

然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