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敢不敢

所謂銓選, 乃是考察待選官的身、言、書、判,身需體貌豐偉,言需言詞辯證, 書需楷法遒美, 判需文理優長。

銓選與科舉考試所考察的有相當一部分重合,可以說是兩條並行的雙重選官制,重復篩選, 理論上能夠很大程度避免庸碌之輩得官,也能減少一些科舉舞弊造成的危害。

當然, 實際實行起來後往往不像設想的那般,起碼近些年來,幾乎所有金榜題名的進士們都能順利通過銓選,考什麽,怎麽考,跟主持銓選的人有很大關系。

所以, 睢鷺說銓選考試不甚復雜, 這話說的其實並不對。

但不管對不對, 他都要這樣說。

“假使如今這局面是有人刻意引導的, 那麽我想,他的目的無非兩個字——一是‘拖’, 二, 則是‘汙’。”

“借年底吏部忙碌的理由, 借你的身份不好安排官職的理由, 首先是拖延銓選時間,遲遲不讓你參選,如此,讓你我急躁, 氣憤,能失去理智就最好,而外人,也會因此而心生疑慮——與你同科的所有進士都已參選,為何唯獨你沒有?是因為想破例為你授高官,還是……你有什麽問題?而不管是哪個原因,都會讓一部分人對你心生不滿。”

“於是這時候,便要開始‘汙’你的名聲。”

“因為他的最終目的,是為了阻你仕途,但你是新科進士、全榜狀元,明著薄待打壓你,不給你授官,或者只給你個閑職,會讓人生疑、乃至寒心,所以,必須先將你的名聲弄汙、弄臭,要讓人們相信,你明明高中狀元卻不受重用,不是朝廷有眼無珠,更不是朝廷不重視有才之人,而是——你自己有問題。”

“這次的流言查不出來頭,但我相信,一定也是卡你銓選的那個人,他甚至不需自己出面,放個風聲出去,隨意引導一番,便自然能引來無數人跟風猜測,甚至越是掩人耳目越讓人信服,越讓無數人自以為洞悉了真相,到時候,無論是始終拖著你的銓選,或是隨意給你個閑職,都不會再有人為此意外寒心,只會認為那是你活該,因為在他們心中,你已經是個欺世盜名之輩了。”

……

來時的馬車上,樂安這樣對睢鷺說著。

她把自己裹地像團球,聲音從那團球裏傳出來,毛茸茸,軟綿綿,聽上去仿佛什麽吳儂軟語,只有離她最近的睢鷺可以看到,她在說這番話時,臉上的冷厲和譏諷。

“所以,既然他要汙你的名,那麽,你便要去正名。”

“他要拖你的銓選,那麽,就讓他拖無可拖。”

“他玩陰招,咱們便來陽謀。”

*

思緒拉回,睢鷺看著眼前和身周越來越多的人。

有原本大堂中離得較遠,卻因為他那一番話而悄悄靠近的人;有樂安和跟隨她一同到來的那些人;有帶著微笑姍姍來遲,此刻已經站到了他身前的黃驤,還有同樣姍姍來遲,卻是帶著怒火的吏部尚書盧祁實,和……盧祁實身旁的盧玄慎。

“胡鬧什麽!”

盧祁實一到大堂,便厲聲呵斥起來。

“這裏是吏部官衙,豈是爾等胡亂喧嘩之地!”

他的目光掃過大堂,掃到睢鷺時,目光意有所指般的停頓許久,然後才又開始轉動目光——然後便看到了睢鷺身旁站著的黃驤。

盧祁實的眉頭忍不住狠狠地抖動了一下。

因為他這番訓斥,堂中陡然為之一靜。

然後便顯得睢鷺的回話越發清晰而突出。

“尚書大人。”少年人被許多人簇擁著,他筆直地站著,身姿挺直,雖然身軀單薄了些,個頭卻比盧祁實高許多,以至於當他看著盧祁實時,視線甚至是俯視的。

“尚書大人,學生並非胡鬧。”

睢鷺笑著,又將方才對林東奇說的那番話又說了一遍。

“呵——”

盧祁實冷呵一聲,便想要一點臉都不給對方留地駁斥——什麽亂七八糟的,這不叫胡鬧還有什麽叫胡鬧?吏部銓選自有一套完整流程,哪有待選官自個兒跑上門抓著個吏部官員就硬要參選的?這不是胡攪蠻纏藐視朝廷規矩是什麽?

要不是看他背後還站著個樂安公主,盧祁實甚至能當堂讓衙役拿棍棒將他打出去!

然而,盧祁實心裏這番話注定講不出來了。

“狀元郎要當堂銓選?”

“如此膽量,令吾等敬佩!”

“此等奇事倒是生平第一次見,盧大人,既然駙馬已經如此,不如您就成人之美,來破一次例如何?”

“駙馬竟然還未銓選?!奇了怪了,在下可是聽說今科進士均已通過吏部銓選的,怎麽竟是唯獨漏了駙馬一人嗎?”

“王兄你這話就是說笑了,駙馬可是今科狀元,吏部漏了誰,也不會漏了狀元郎哪,不然不成了老眼昏花、無能昏聵的糊塗蛋嗎?您看咱們盧尚書像是糊塗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