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天也仗勢欺人了呢

“……臣女與那位公子,私下從未見過。”

十五六歲的少女,說起來還是個孩子,身量纖弱,眉眼未開,此刻深深地低著頭,彎著腰,姿勢恭謹,聲音裏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而兩只放在身前的手,攥地那樣緊,以致指節間甚至出現了白痕。

這樣緊張……

所以,真的沒見過嗎?

還是單純懼怕公主的威勢?

樂安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她看著少女,心底有一絲憐憫,還有一絲感嘆。

感嘆齊庸言這可是真的、真的、真的走了狗屎運……

這麽年輕貌美又有自知之明的孩子,怎麽就沒叫她遇上呢!

她搖搖頭,嘆嘆氣,伸出手,虛虛扶向少女。

“起來,”她說,“不必害怕,你沒有錯,相反——你很好。”

劉遂初並未敢真的起身,只是微微擡頭,愣愣地看著樂安。

樂安卻已經沒在看她,樂安看向了齊老夫人。

齊老夫人仍兀自憤憤不平,且被自個兒未來兒媳駁了話,臉上頗有些掛不住的意思,面色又羞又惱。

樂安一邊拿了壓裙角的環佩把玩著,一邊噙著笑道:“齊老夫人,你是真覺得,我不會告訴皇上,讓他降齊庸言的職?”

齊老夫人陡然張大了嘴,瞪大了眼。

“你、你……”

樂安環佩一摔。

玉質環佩在明紅的裙擺上砸起血浪似的漣漪。

“你什麽你,齊家自詡書香門第,詩禮傳家,齊老夫人卻連敬語都忘了怎麽說了?需要我教您怎麽稱呼一位品秩遠在您之上的公主嗎?”

她收斂了笑,聲音冷如冰,利如刀,明明音量不大,甚至身軀也只能與齊老夫人平視,但莫名地,卻叫人覺得她是居高臨下的,是在俯視著齊老夫人。

更莫名地,叫人心虛膽寒。

中庭一片死寂。

遠遠仍然喧鬧著,香客們的說笑交談聲,僧人的誦經聲,風聲,鳥聲,撲簌簌花落聲,而近處,卻是全然的一片死寂,從未見過樂安這副模樣的年輕小姑娘們嚇得兩腿戰戰,臉色蒼白,大氣都不敢出,而齊老夫人……

她曾經是見過樂安這副模樣的,只不過,顯然,好日子過太久,忘了。

無妨,樂安這就讓她想起來。

“公、公主……”

齊老夫人喃喃著,囁嚅著,忽然,雙膝一軟,“噗通!”

跪倒在樂安面前。

“是老身……糊塗……”

她俯下身,深深地,向樂安拜伏。

中庭比方才更加死寂。

小姑娘們瞪大了雙眼。

樂安低下頭,看著這個曾被自己喚過“婆母”的女人。

她頭發已經斑白,身軀傴僂,穿著灰褐色衣衫的身軀緊貼著泥土的庭院地面,乍一看,不像一個人,倒像是只巨大的、趴伏在地面上的蟲子。

卑微而可憐。

可又怪誰呢。

滿庭死寂中,樂安什麽都沒有再說,拂袖而去。

今天,也仗勢欺人了呢。

*

樂安直接去了供奉著她母親先孝慈皇後牌位的大殿。

大慈恩寺方丈知曉她要來,早早摒退了閑雜人等,此時偌大的大殿再無旁人,樂安進了殿,對今日跟著她的四位侍女道:“不用陪我,你們隨意去玩吧。”

侍女們知曉她習慣,不多說什麽,欠身退下,去了大殿旁邊可供休息的偏殿。

樂安沒再在意侍女動向,只安靜地,一步步走到孝慈皇後的牌位前,在沙彌早放好的蒲團上跪下。

面前就是孝慈皇後的牌位,紅木為座,金漆做底,不到半臂長的一塊木牌,卻似乎就代表了樂安的母親。

樂安沒見過她的母親。

她一生下,孝慈皇後就因產後血崩而去世了,據說孝慈皇後生第一胎,也就是樂安的胞兄、李承平的父親時,便十分兇險,身體垮了許多,到懷上樂安時,也並沒有好多少,樂安還未降生,禦醫便隱晦地說太子妃這胎兇多吉少,弄不好,一屍兩命,及早做出選擇,還能保住其一。

樂安不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麽,只知道,最後她被生下,她的母親死去。

所以她的父親登基後,為她母親追封謚號為孝慈,牌位也得以被單獨供奉在大慈恩寺。

所以樂安從小就是個沒娘的孩子。

父親新娶的太子妃對她不苛待不親近,側妃侍女們敬她怕她,所以她知道母親這一概念的存在,但卻似乎從未清楚,真正的母子母女,應該是個什麽樣子的。

直到她成親,有了另一位世俗意義上,地位形同母親的“婆母”。

她的第一任駙馬出身世家,婆母是典型的世家夫人,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都對她恭謹而客氣,連與駙馬母子相處時,都同樣恭謹客氣,所展現的慈愛都仿佛戴著面具的假笑,就好像父親後娶的那位太子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