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請喝茶

跟侄兒再三聲明自己沒有被齊庸言傷到心,落水也純屬意外與齊庸言無關後,延熙帝終於熄了罰齊庸言一通,甚至自上而下破壞他婚事的企圖。

又說了一會兒話,天也黑了,藥力上頭,樂安便明顯有些撐不住,眼皮疲倦地開開闔闔。

“那,姑姑,我先回宮了,您好好修養,我把禦醫也帶過來了,這幾日都讓他在你府上待著。”

李承平還有些不舍,但看著樂安的困倦模樣,還是扶著她躺下,幫她掖好被角,起身告辭。

樂安沒什麽力氣,眼睛半張著,隨意揮揮手,算作送別。

李承平毫不在意,也沒讓樂安的侍女們相送,輕手輕腳地自行離開了。

他剛一離開,冬梅姑姑便立馬關上了房門,生怕一點寒氣進來,吹到了樂安。

也是半點沒顧忌剛剛離開的帝王。

春石有些咋舌。

不同於從小服侍樂安的冬梅姑姑,也不同於從十余年前服侍樂安的夏枝秋果,春石待在樂安身邊的時間最短,見帝王的面也最少,雖然知道樂安與皇帝感情深厚,但到這種程度,卻還是有些驚到她了。

“陛下對公主真好。”她喃喃道。

關門回來的冬梅姑姑聞言,自然而然又略帶得意地道:“這還用說?也不看看陛下跟咱們公主是什麽情分?”

天下人皆知,當今皇上甫一生下便遭遇七王之亂,而他父王失敗被殺,母妃自殉,是樂安公主一直護著年幼的侄兒,甚至還曾一起在民間隱姓埋名、相依為命了許久,才在戰亂結束後得登大寶。

這份經歷和情誼,甚至比尋常的母子之情更甚,而也是這份經歷和情誼,鑄就了樂安如今的地位。

春石興致勃勃,小聲詢問冬梅姑姑樂安與帝王潛龍時的往事。

冬梅姑姑上了年紀,最愛講古,尤其在她看來尤為值得講的樂安的得意過去,因此也不在乎小侍女僭越,只是樂安此時生著病,她要寸步不離守著才安心,沒心思跟小侍女多說什麽。

“去去去,想聽趕明兒給你講,這會兒我還要伺候公主呢,別擾了公主休息!”

“那說好了冬梅姑姑!”春石笑嘻嘻地脆聲應下。

……

侍女們說話的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但到底只隔著一扇屏風,樂安也隱隱約約聽到了些,春石的欽羨與驚嘆,冬梅姑姑的得意與理所應當。

她唇線抿緊,隨即松開,就這般微微笑著,陷入酣眠。

*

在禦醫和冬梅姑姑的精心(毋寧說過度)照料下,樂安的這場風寒不到一天便好全乎了,扔下厚被,走下病床,轉眼就又是生龍活虎一條猛漢,呃,猛女。

於是樂安便又開始尋思找什麽樂子打發時間。

結果,還沒等她自個兒想到樂子,樂子便自個兒找上門來了。

——禮部侍郎府老夫人請她喝茶。

禮部侍郎,即齊庸言,禮部侍郎府上老夫人,即齊庸言他娘。

也就是說,樂安的前婆婆,要請她喝茶。

*

喝茶,自然不單單是喝茶。

首先喝茶的地兒,就既不是齊府,也不是公主府,而是兩不搭邊的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好,春日煦暖,寺廟香火繁盛,京城許多小姐夫人,都借著去寺廟上香之際玩耍踏青,因此無論齊老夫人還是樂安,去大慈恩寺都不稀奇,“碰巧”遇上了,就更不稀奇。

樂安到時,齊老夫人已經在廂房等了許久。

“一個時辰前就到了。”引樂安去廂房前,知客僧小聲對樂安如此說道。

聞言,樂安擡頭看看日頭:“現在是巳時沒錯吧?”

知客僧點點頭,又補充道:“那位辰時來的。”

那就與她無關了。

約的巳時,自個兒偏要早到,那總不能怪樂安沒早來,叫她等那麽久。

樂安遂十分坦然地進了廂房。

一進去,便看見一個盤腿端坐著的老太太。

——說是老太太,其實也並不如何老,齊老夫人當年成親早,十四歲嫁人,十五歲就生了齊庸言,因此,如今也就五十四歲,比樂安大了十三歲。

可她看著,卻像比樂安大了三十歲。

她穿著一身灰褐色衣衫,渾身無甚首飾,頭發在腦後梳成個一絲不亂的髻,插兩只樣式簡樸的檀木釵,臉上亦未敷粉,未描眉,面容清瘦而凝肅,面上道道淺紋仿佛廂房地板上的木紋,渾身乍一看,幾乎與整個灰撲撲的廂房融為一體。

而樂安,今日則穿了件明紅的衫子,身上首飾雖不多,卻也描了眉,塗了唇,想著這春日春景,便為了應景,叫侍女在鬢邊別了一只絹花,紅花稱著烏發,仿佛靜夜海棠。

樂安一進門,便似一團流動的火,攪動了廂房凝滯的灰。

而樂安清楚瞧見,齊老夫人在看到她的一瞬,眉頭幾不可查地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