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辛醜年末,天地皓雪。……(第2/2頁)

姜采望著天,望著佛門聖地的山門。她拂去自己面上的雪與血,輕聲道:

“我心中無怨無恨,知世人愚昧,些許誤會之事,我並不放在心上。大師可放心,我不會大開殺戒,便是死於此地,也不會因怨氣而成鬼成魔。姜采立於此地,只想為自己求一道生門,為我所庇護、所守護者,求一線希望。

“我不能死。大師,我可有生路?”

她面容冷清,眼下滲血。“玉皇”悲鳴,皓雪襲殺。那一年,修真界前去圍觀誅殺此魔的修士怔忡,都記住那女修仰臉、聲聲泣血般的問題:

“我可有生路?”

--

“然後呢?”劍元宮的外門弟子常識課上,大雪飄飛,新入門的弟子們被劍元宮舊年往事吸引,迫不及待地問那授課先生。

一課堂的人,都緊了緊身上的厚裘。

距離姜采被誅殺已過去了百年,姜采所盜取的“四荒鏡”分明也已歸還,眾人以為一切會恢復正常。然而,天仍然一日比一日冷,近些年,修士們還在不斷被殺戮……

授課先生打個哆嗦,不敢多想,他繼續說下去:

“姜采一個人,怎麽能打過三大仙門聯手?不過,她要被抹殺在‘問心陣’下時,據說她的未婚夫君來了,帶走了她。”

弟子們齊齊:“哦……姜采還有未婚夫君?”

授課先生暗自嘆息:“哎,你們是不知姜采當年的風采。她何止有未婚夫君,她未婚夫君,還是她盜取的‘四荒鏡’的主觀長陽觀的首席弟子。當年那兩人訂婚,整個修真界何其轟動。都過去咯……”

弟子們有些面露恍然;有些家中有背景的,卻面露古怪,嘀咕:“您說的,莫不是張也寧?”

張也寧。

此名一出,滿堂死寂。

“那、那不是那位、那位……墮仙麽,至今還被鎮壓著,”弟子中有人,膽怯地指指天邊某個方位,“可不能亂說,那可是墮仙,是原本飛升的仙人中途折回來的……”

授課先生嘆氣:“要不怎麽是未婚夫妻呢?一個成魔,一個墮仙。”

有弟子喃喃:“好一對神仙眷侶……”

授課先生不敢表露對姜采的同情,當即怒打弟子:“什麽神仙眷侶?是魔頭,魔頭!那天啊——”

--

金光爛漫,雪凝成冰。

又堅持了整整七十二時辰後,“玉皇劍”黯然失色地摔下,劍身盡是裂痕,周圍修士卻越來越多。劍依偎向自己的主人,姜采盤腿坐於血泊中,奄奄一息,氣息微弱。

頭頂高喝聲已經焦躁:“姜采,你還不與我等回頭?”

姜采垂面而坐,已然沒有力氣說話。她被萬劍穿心淩遲,血染道袍,肌膚寸裂,哪怕圍觀者,也為此駭然。

“好、好、好!”頭頂咬牙切齒地傳來三聲好後,陣法再催,要絞殺此女。

“問心陣”光華再亮,一重重強猛法力與劍氣相合,淩遲向姜采時,忽有一道青龍聲鳴喝半空,一道雪白人影身隨青龍,拂袖落地。

周圍靜謐半晌後,修士中響起窸窣的、透著忌憚的竊竊私語——

“張也寧,是他!”

“長陽觀那個墮仙!他不是失蹤了麽,他來救這魔女?”

姜采聽到張也寧三個字,緩緩擡了目:

寬衫博袖,白袖絲絳。

他從雪中走來,分明纖塵不染,然眉心一道墮仙印,出賣了他的身份。

這是她的未婚夫君,但是……她與張也寧,並不熟悉。哪怕他墮仙,她墮魔,她也從未想過兩人會再見面。而今,他是要——

張也寧一步步上前,墮仙之名,讓周圍修士紛紛後退。頭頂天穹上的長老們恨怒無比地吼著“張也寧你敢出來”,四方雪霧落落凝固成冰。

張也寧站到姜采面前,他曾是仙門魁首,輕松無比地破開了“問心陣”,彎腰蹲下,與姜采對視。

雪簌簌在袍,他玉冠琳瑯,如鶴如雲,更像的,卻是一輪亙古不變的皓月在天。

張也寧清清冷冷:“姜采,我給你一個生路。”

--

那一日,萬劍齊出,法陣齊開。張也寧抱起渾身是血的姜采,帶她離開“三河川”。

姜采知道自己生機已斷,知道自己即將身死道消。她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被他帶去不知是何的歸途時,冷然多年的心,也在那刹那覺得安寧。

他似乎帶著她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那一路風雪凜冽,刺骨冰寒。冰雪彌漫,夢中卻仿佛有一輪皓月相伴。可惜夢境時遠時近,月亦有陰晴圓缺。

那輪皓月啊,人曰,不可依戀。

姜采閉上眼——

生路、生路……她真的能等到麽?

張也寧……你又在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