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其名為……洪流

——時光飛逝著——

久遠的紀元之前,極其遙遠,極其漫長,就算是現在的諸神都無法回憶,無數個世代之前的時光。

天空燃燒,墜下如隕星一般的烈焰火雨,大地為此崩塌傾覆,平原塌陷,化作深坑,山脈迸裂,碎為峽谷。

呼嘯著的烈風咆哮著席卷大地,而就在一片荒蕪的平原之上,在被澎湃狂風掀起的沙暴之中,一位古老的王者手持宛如長槍一般的旗幟,屹立在這平原的最中央,仰視著蒼天之上。

他鎧甲早已破損,旗幟也已腐朽,他沒有戰馬,也沒有仆從,更沒有一同戰鬥的戰友與軍隊,王者孤身一人,站立在這片一無所有的廢土之上,仰頭凝視著蒼天降下,名為諸神烈怒的火焰。

這王者蒼老無比,皺紋早就攀爬至額頭,層層疊疊的皺起令他看上去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是活著的幹屍,搭配上那一身腐朽的鎧甲和旗幟,簡直就像是自泥土中復蘇的亡靈,早已死去的屍骸。

但他仍然活著,那渾濁的雙眼中,仍然帶著永遠不會熄滅的烈怒。

凝視著高天。

【巴格爾,觸碰禁忌的帝皇,這就是你永生永世的懲戒】

高天之上,有龐然的聲音降下,帶著漠然的語調:【還要反抗諸神嗎?】

天之上,浮現出神王的面容,那是一輪明月化作的威嚴面孔,蒼月神王的聲音冰冷無情,不帶半點暖意:【你的國度,子民,軍士乃至於未來都已經被抹消,而你也被禁錮百年,仍要堅持嗎?】

蒼老的王牢牢站立在大地之上,他握緊手中的旗幟,老人渾濁的雙目轉動,他沉默地環視著身側的這片大地。

熾風如火,掃過天地,將一切生機都焚為烏有,但是老人仍然看見了,看見在無數個日月沉浮前,在久遠時光前,有茂密的叢林與翠綠的草地在這片大地之上起伏。

樹海喧嘩的聲音是本地國民們最愛的曲調,而就在舒緩的微風卷過草原時,令碧海起波時,有年輕的王站立在城墻的邊緣,與自己的愛人一同微笑著注視自己的國家。

但是現在,一切都消失了。

天空之上降下的火雨將一切都焚燒殆盡,可怖的熏風摧滅一切生機,而死寂的烏雲遮蔽陽光,汙染空氣,令日月都未知暗淡,眾生為之消亡。

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們生活的太過幸福。

僅僅是因為,巴格爾太過賢明,可能會成為下一紀元的諸神之一,頂替掉其他神的位置。

僅僅如此而已……

卻足以,令諸神隨便找個理由降下神罰,摧毀一切因果。

甚至篡改歷史和過去。

有古籍記載:遙遠的柏蘭爾草原西方,曾有一無名之國昌盛繁榮,卻因太過傲慢,意圖挑戰諸神的權柄,故而在諸神的神罰下消亡。

而即便是舉起反旗的王自己,也被諸神所懲戒,即便是再怎麽掙紮也無法死去,只能在消逝荒廢的故土之上,見證這片大地沉淪於永恒的深淵。

被懲戒,沉淪於深淵,沉默的老人再一次擡起頭。

狂風吹散烏雲,顯露而出的並非是太陽與天空,而是諸多神祇俯瞰大地傲慢的面孔。

那一雙雙眼眸中透露出的,甚至不是嘲弄和諷刺,而是淡漠和一絲憐憫。

——祂們無所謂凡人對自己的悲喜贊頌,跟無所謂好惡辱罵。

——祂們甚至憐憫自己的對手,居然敢於觸犯祂們的禁忌。

而現在,祂們等待著。

幾近於永生的諸神等待著喜悅的到來,在漫長沒有任何發展的時光中,逐漸喪失感情的諸神以見證無數凡人最為極端的悲苦和喜悅為樂趣。

祂們想要看見,看見這位名為巴格爾的帝皇後悔,向祂們祈求原諒,懺悔自己的所有舉動,並發誓永生永世都予祂們為為奴為仆。

而那時,祂們絕對不會答應。

如此一來,就能看見這敢於與諸神比肩的凡人絕望悔恨,徹底墮落的場景。

不僅僅如此!

諸神還要操縱因果,將巴格爾與他國民一切的存在都抹消,哪怕是後世史書,也只有一句‘末代帝皇巴格爾瀆神,其國被盡滅’這種意義不明,只能引起眾生敬畏的詞匯。

但是,諸神卻並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閉上眼睛,蒼老到早就該死去的帝皇仿佛在傾聽風的聲音,那風淒厲地呼嘯,仿佛是自己那無數國民在絕望中被神罰殺死的哭泣,是這片大地被烈焰焚燒百年的憤怒和絕望。

“我……”

他開口,老人睜開眼睛,憤怒地舉起旗幟,插在大地之上,讓早已破破爛爛的國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諸神啊!無情的諸神啊!”

他的喉嚨早已幹澀的幾近於破損,只是因為神力才沒有死去,但哪怕是這樣嘶啞的聲音,此刻也響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