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魔月之光(第4/7頁)

時光的幻影在眼前飛躍,強壯的男人看見了過去,他似乎看見天災來襲,父親獻祭了自己左手守護部落的身影,他似乎看見了母親撕開動脈,用溫熱的血液灌入自己喉嚨的表情。

凜冽的寒風拍打在鐵塔一般的身上,現在的達洛特已經不再畏懼這點風霜,但他仍然記得還是孩子的自己是如何痛苦地跟隨著父母遷移,避開成群的冰原狼襲擊。

風霜凍裂了血肉,耳朵一捏就像是冰塊一樣碎掉,那時的自己就連嘴唇和喉管都已經壞死,如果不是那時的龍祭司用自己的血為所有孩子恢復活力,現在的日暮大酋長恐怕早已死在了冰原的荒寂凍土之上。

如今,雖然身軀並不冰冷,可達洛特的心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要冰冷。

在那個失去了耳朵和嘴唇,就連眼睛都難以看見星光的夜晚,年輕的孩子曾經絕望地想過活著是否毫無意義,他根本找不到生存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難道他誕生在這世上,就是為了忍耐苦難,疼痛,悲傷,絕望,然後不甘地死去的嗎?

是親人的血,母親的血喚回了自己的意識,等到了祭司的獻祭。達洛特那時以為自己的人生的意義就是為了親人和部落而戰,他發誓,並且做到了,他成為了部落中最強大的勇士,令父親為之驕傲,哪怕是死於一次天災的母親想必也會欣慰。

可就在剛才,這意義失去了。

——不,意義從未存在過。

閉上眼睛,再次睜開,將父親的屍體放在祭壇之上,達洛特黑色的雙眸平靜了下來。

——虛無才是世間的真理。

生命誕生於世從來沒有意義,沒有任何人是為了任何事情誕生:孩子的誕生和孩子本身無關,只是父母的決定,而父母向上牽扯,追蹤,一直到所有人先祖的誕生,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諸神創造的結果而已。

那些遠古的神祇自稱是自己創造了他們,但卻什麽都不說,就這樣放手不管,任由他們的孩子承擔苦難。

這就是世界的本質,萬物的本質——一個不好聽的真理。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是必須出現的。倒不如說,存在根本就是一個意外,沒有絲毫意義。

但有無意義根本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做什麽,而不是成天傻子一樣地思考做什麽有什麽意義。

達洛特此時凝視著父親的遺容,他的腦海中閃動著一個個片段:還是孩子的自己呆在冰海旁看著父親釣上一整天的魚;還是年輕人的自己在祭祀大舞時看著塔娜在冰雪上起舞,她的容貌宛如冰霜的精靈,而自己笑的像是一個傻子;他在第一次狩獵後突如其來地想要昂首高歌,在獵物的屍體上大聲歌唱,嚇壞了身旁的同胞戰友。

這些事情都沒有意義,什麽價值都沒有,甚至和傻逼似的,但是他想這麽做。

生命的誕生毫無意義,但是卻賦予了生命最崇高的力量:想。

人不可以去做許多事,但是人總是可以去想,去嘗試做,即便失敗也不妨礙這一點。

只有人被打擊了,自己都承認自己失敗了,不再想了。

‘想’才會停止。

“那些帝國佬,南方的人類也很辛苦,普通人只是貴族佬的莊稼,每年都會收割,而魔化者人被當成柴火燒,所以他們才有巨大的移動都市,才有溫暖的火光。”

達洛特低聲喃喃,他注視著祭壇上燃起火焰,瞬間就將父親的幹癟的似乎沒有水分的屍體點燃。

火光中,這位勇士握緊了拳頭:“我們北境人不燒兄弟姐妹,也不剝削同胞,我們活下來就靠自己。”

“他們把我們鎖在北境,指望天災和野獸消滅我們,但這只是磨礪我們的爪牙,讓我們知曉這個醜惡世界的本質,堅定信念。”

達洛特看見父親的屍體在火焰中化作飛灰,只剩下一團小小的黃昏之光凝結成的印記,散發著靜謐的微光。一旁的蛇祭司和狼祭司恭敬地上前,將這印記收入匣內。

雖然龍祭司歸於虛無,但是他們的力量還可以蠱惑那些帝國人,讓黃昏大龍的力量傳遍整個世界。

注視著這一幕,男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似乎聽見了父親在自己第一次狩獵時,在雪原中對自己問的話。

他聽見父親的言語。

“達洛特,你是黃昏之龍的子民,狼與蛇的後裔!”

“你想要做什麽?”

那時還有著兩條腿,也並不那麽蒼老的父親大聲地詢問——這是傳統,也是誓言,證明一個北境人有了自己的信念,並會為了這個信念去殺死其他的生命,奪取他們的血肉活下去,來達成這一信念。

這就是所有北境人在苦難中不斷詢問自己的問題,令自己可以堅定活下去,承受一切痛苦和絕望,冰寒與霜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