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燃魂者

我……總是能聽見。

我能聽見,那些想要死亡之人的聲音。

“活著好累啊,這樣的日子怎麽才能算是頭。”

“喝酒吧,喝酒吧,喝死得了,這樣的日子,活著不如死了。”

“實在是不想看下去了,國家這麽墮落,我寧肯死在它前面!”

三十年前的羅斯國,因為內部分裂主義盛行,陷入過很長一陣的大蕭條階段,街道上滿是失去工作的流浪漢,未來一片晦暗,明明坐擁世界前列的工業體系和技術,卻因為內部原因產生的巨大矛盾,而脆弱的即將分崩離析。

那時,借酒澆愁,甚至去喝洗衣劑,工業酒精,甚至是汽油的人也不在少數,整個國家無人對生活懷有希望,而沒有希望的活著,其實就是最大的酷刑。

大家活著,但是都想要死去,因為生命本身就是痛苦的,死亡才是安寧的解脫。

我能聽見這樣的心聲。

收養我的酒館老板,撿來了不知道是因為父母養不起孩子,所以拋棄的我,妻子早亡,沒有子女的他將我視作他的救贖,將一切的關愛都傾注在了我的身上,在他的身上,我聽見的是希望的聲音,他因為我,所以想要努力活下去。

但是,待我長大之後,愈發懷念自己真正妻子,以及沒有自己真正孩子的痛苦,反而令他的希望翻轉,他開始痛苦,開始頹廢,因為我的成長,令他回憶起了自己失敗的一生……他仍然愛著我,用另外一種方式,但是,那希望的聲音卻越來越弱。

他也開始想要死去,他的生命,也開始逐漸成為了折磨。

“我想要死。”

有一日,病重的養父如此說道,他得了肝癌,只是沒有告訴我,也自以為我不知道。他覺得自己這句話是開玩笑,但是在那一刻,我能聽見,希望的聲音從他心中徹底斷絕了。

養父死了。他的心死了。

但是,在我真正動手,殺死他的肉體之前,養父卻突然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和任何希望無關,只是單純為了‘活著’的聲音。

“你,想要活下去嗎……”

我很驚愕,因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火花,純粹,美麗,和希望不一樣,它一點也不耀眼,反而非常的……溫和。

但也極其容易熄滅。

隨後的數十年,我行走過地球每一個黑暗的角落,見證了無數這般純粹的光。

當然,我也發現了,光的對立面,便是陰影。

人世間,充滿了苦難,掙紮在生死線上的窮苦弱民,被戰亂和盜匪折磨的阿非利卡土著,東南亞地區被困在叢林中,永遠和發展無關的貧苦山區村落,以及海島之上,那些仍然停留在數千年前,只知道捕魚和摘果的原始人。

他們說著想要活著,但是卻想要死去,他們拜祭者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的神祇,希望死去後能得到安寧,並將人世間的生活的過程,視作折磨,亦或是視作積累福報的過程。

也即是,將自己存在於人世的軀殼,視作痛苦的容器。

只有在真正面對死亡時,容器中的痛苦燃燒,這種陰暗才會短暫的化成光,展現輝煌。

自遠古至如今,一直如此——

而我,便是幫助他們展現自己一生中難得純粹的光芒的人。

可他們總是畏懼地稱呼我為,帶來死亡的,寂靜的死神。

他們稱呼我為寂靜者,沉默的怪物。

可我緘默,只是因為我想要安靜的聆聽。

聆聽真正的心聲。

面對朝著自己直沖而來的雷光,巨大的緋紅色外骨骼裝甲,表層亮起了一層層宛如雪花一般的結晶紋路,強靈力帶來的輻射光甚至照徹了黑白二色的罪業之火,紅發的斯拉夫人孤獨地坐在自己的座駕中,凝視著前方。

——絕大部分生命,自誕生以來,就一直想要死去。

哪怕嘴巴上說著要長生,要養生,但是不談那些從未有過機會正常生活的窮人,哪怕是居住在正常世界,大都市中的人,也是每日喝著高能量飲料,從不正常作息,為種種理由滿足自己的欲望,壓抑住自己頹廢的情緒,消耗自己身體的潛力。

哪怕是再怎麽愉快,再怎麽樂觀的人,在遭遇挫折的時候,都會想過負面的念頭,他們受傷了就會難過,受創重了就會想要逃避,而逃避這一條路的盡頭就是死,但他們寧可面對死的恐怖,也不願意面對世界的真實。

我想要找到一個例外……一個從不痛苦,從未想過逃避,面對什麽,都絕對不會難過,不會想死,但是面對死亡時卻也不會恐懼的,矛盾重重,又閃動著光的人。

不……不是人。

我想要看見,一個怪物——正如在我身側,那和一切幸福,快樂,歡心與平和絕緣的降靈會怪物那樣,一個和一切絕望,痛苦,迷茫和猶豫絕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