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荊沉玉的閉關之所喚作雪荒天,在琉璃殿內的正中匾額上有寫。

昭昭抱膝坐在中庭,這裏有條長廊,長廊外是小花園,種了一棵參天的花樹,即便外面那樣冷,這棵樹依然開滿了雪白的花,很像梨花。

昭昭喜歡梨花,荊沉玉療傷,她就坐在這裏看。外面還在下雪,雪花伴著落花落下,鼻息間滿是沁人心脾的味道,昭昭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記憶回到剛來那天,荊沉玉“求”她抱他的時候。

花香和雪香好像變成了他身上的冷檀香氣,昭昭是恨他的,恨不得他死,這份心意絕對沒有更改,哪怕走到今日,哪怕她和他分割關系也無法殺他,她還是想要折磨他,讓他嘗一遍她受過的苦。

這種決心從來沒變過,可是……又想起當時兩人那樣近的距離,其實更親密的事他們都做過,雖然那給她留下了很糟糕的記憶,但她不該因為單獨一個擁抱耿耿於懷的。

或許這就是人類復雜的地方,有時連你自己都不會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不遠處傳來細微的響動,因為雪荒天只有她和荊沉玉兩人,這動靜不是她就是他。

昭昭回神,站起來朝他打坐的地方走,走了沒幾步就被呵住。

“別進來。”

是荊沉玉的聲音,仿佛極力壓抑著什麽,但還是泄露了一絲顫抖。

他不是在療傷?這是怎麽了?鑒於他們現在是一榮俱榮的關系,荊沉玉說了他會保護她,之後她可能還要躲在他靈府裏,那他能不能以一敵百甚至敵千,就對她非常重要。

他得好起來才行。

所以現在是怎麽了。

昭昭完全沒把他的拒絕放在心上,只頓了一下就繼續往裏走。

繞過三重芙蓉屏風,拂開幾重雪紗帷幔,她看見了他此刻的模樣,也明白了他為何不讓她進去。

著實是,有些難看。

荊沉玉倒在雪色的榻上,雙眼緊閉,長睫顫抖,渾身都是冷汗。

他衣衫不整,身子也在戰栗,黑色的詭異紋路已經蔓延到了脖頸,又或者說,是血管裏的血液變黑了,血管凸起,顯得極為恐怖。

昭昭停在門口,忽然想起荊沉玉他是中了蛟氣的,那還是在莫家空間的事。

三頭蛟接近化龍期的蛟氣與龍息幾乎無異,荊沉玉那時被侵入骨髓,後面出了莫家空間,他好像就……沒事了?

事實證明他怎麽可能沒事,他只是太能忍了,一直忍著,幾乎讓她覺得他已經好了。

昭昭甚至都快忘記這回事了,現在他真的開始全心療傷,一切才暴露出來。

他顯然是疼到了極點,倒在了雪榻上,撞倒一旁的幾案,這才發出了聲音,否則昭昭根本不會發現。

這是到雪荒天的第三日,前面幾天他也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昭昭不由想到之前三天每天他入定出來,臉色都非常蒼白,唇瓣毫無血色的樣子。

她是他的心魔,疼這種切膚的感受,她應該也會有點精神上的共鳴,可她居然一點都沒發覺……是他做的吧,他在隱藏。

都疼成這個樣子了還有這份心思,真不愧是你啊荊沉玉。

昭昭眼神復雜極了,荊沉玉疼得口不能言,只能勉強擡手讓昭昭出去。

可她就是站在那看著,看他狼狽不堪,看他倉皇無措,就是不走。

荊沉玉從未如此羞恥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挑戰,明明在江家忍得很好,沒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不對,甚至還殺了梅弦歌,可現在……

現在真開始剔除入骨的蛟氣,他卻再也維持不住他的體面了。

荊沉玉仰躺在雪榻上,已經再沒力氣忍耐。

為了不發出聲音,他剛才極力咬著唇瓣,現在完全放開,唇瓣已然血肉模糊。

昭昭往前走了幾步,腳步聲很輕,卻好像喪鐘敲在他耳邊。他匆忙背過身去,往嚴苛冷漠的聲音充滿了顫抖的破裂感,仿佛她只要不照他說的做,他這座冰雕就會碎裂得徹底。

“別過來。”

他聲音嘶啞得不行,滿屋子都是他的血腥味。

昭昭體內的魔氣又在渴望他的血肉,蠢蠢欲動地驅使著她靠近。

她沒有停下,不聽他的阻攔,直接坐到了他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床榻上毫無形象可言的劍君。

這就是做男主的代價嗎,疼成這個樣子還要忍耐,換做是她,估計恨不得自殺。

疼到一定的程度人真的會恨不得死,因為死了就不用這麽疼了。

想到書裏情節,昭昭慢吞吞說:“需要找問心宗的流彩道君來幫你看看麽。”

那是原書裏他選擇的解決辦法,雖然也很痛苦,但有個醫修在身邊,總比自己生剝蛟氣來得輕松些吧。

荊沉玉閉著眼睛,曾經何等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劍君,如今蒼白脆弱地躺在那,聲音低沉而虛弱道:“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