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莫要走神了,把書拿出來。”教書先生道, 嗓音溫柔, 卻帶著一股淡淡的矜貴和疏離:“身為阿姊,當給胞弟們以身作側才是。”

林初:“……”

這教書先生好像誤會了什麽……

“是嬸嬸, 不是阿姊!”韓君燁沉著一張小肉臉, 指著林初, “嬸嬸燕叔叔的娘子。”

教書先生原本已經轉過身去, 聽到韓君燁這句話, 又重新把目光落到了林初身上。

這具身體才十六歲,自從燕明戈在姚城立足,家裏的夥食也變好了許多,林初身形纖細, 看著雖瘦,可臉上還是漲了些肉, 嬰兒肥更明顯了些。一雙眸子澄澈空靈,又帶著幾分狡黠。她嫌梳婦人髻麻煩,只讓荊禾幫忙綰了一個墜馬髻,看著就像是一個正待閨中的少女。

教書先生沒有見過燕明戈, 但料想那燕明戈能坐到都尉這個官職, 必然有一定年紀了。而林初模樣又這般嬌俏, 想必是那老都尉養的小妾。

什麽時候, 一個小妾都能上學堂來讀書了?把這聖賢之地當做她胡鬧的地方嗎?

真是世風日下。

教書先生心中暗自搖了搖頭,板著臉道:“這一篇,你們先下去習背, 明日我會抽查,有的人可不要把這聖賢之地當做兒戲的地方。”

他目光意有所指看向林初,在林初擡頭朝他望來的時候,就避開了目光,道:“把筆墨紙硯拿出來。”

林初也察覺到了教書先生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微妙,她想不出自己是哪裏得罪了人家,心中猜測約莫是方才上課來遲了幾分鐘,感慨著教書先生挺嚴厲,從書箱裏拿出了荊禾一早就給她備好的毛筆硯台。

教書先生在前方的案台上鋪好紙張,執筆蘸了一筆濃墨,左手撩著右手腕兒口的衣袖,右手手腕兒高懸:“想要寫出一筆好字,除了苦練,也得掌握技巧。欲豎先橫,欲橫先豎,欲右先左,欲左先右。”

說著他就筆隨腕兒動,在白紙上寫出了一個蒼勁有力的“木”字。

“欲豎先橫,欲橫先豎,這是借鑒隸書的刀劈斧削的起筆,讓字顯得更加銳氣逼人。” 教書先生提起紙張輕輕一抖,將紙上偌大一個“木”字呈現給他們看。

“欲右先左,欲左先右則是為了讓筆行至中鋒時,筆畫上下兩側都很光潤,這樣字顯得文質典雅,整潔端正。”他用毛筆的筆頭指了指“木”字的左右兩撇,目光掃了一眼三人,才道:“你們現在把這個木字寫一遍。”

林初研好墨,用毛筆蘸了墨汁,才懸腕動筆。

她的位置離得比較遠,其實根本沒看清教書先生是怎麽運筆的,只憑著記憶中燕明戈教她的筆法寫了一個木字出來。

林初自己覺得自己這個木字寫的挺像那麽回事的。

她坐在最後一排,能看到前面韓君燁把小小的背脊繃得筆直,看樣子十分用工。七寶則跟只小潑猴兒似的,一直動來動去,抓耳撓腮,看樣子被悶得不行,桌上的紙也被墨汁弄得臟兮兮的。

教書先生走到林初跟前站定,許是之前就被他給唬住了,林初真跟以前上高中時一樣,大氣不敢出一聲。

“你寫的這叫什麽?”教書先生板著臉訓斥,“筆畫的銜接全是亂的!”

“我……”

“上課遲到,講課不聽,你把學堂當什麽地方了?”教書先生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既無才,何不回去把女德學好?”

林初有些懵,這怎麽又上升到女德上來了?隨即心中又升起一股火來,這什麽邏輯啊!

《送東陽馬生序》中有一句林初印象特別深刻,“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

雖然知道古代夫子可能不會太講理,可眼前這位,他丫的就是瞧不起女人吧!

“先生既飽讀聖賢書,出言便是無才即女德,在先生看來,女子就不該進這學堂是吧?”林初尖銳逼問。

教書先生只當她是被戳到了痛腳,又怕惹急了她,沒再出言。

她若在燕都尉面前吹枕邊風,怕是燕都尉得怪罪自己的老師陳夫子,畢竟他只是在陳夫子病期過來教導幾位學生。

沉默就表示默認了,林初心中惱得不行,她知道這個時代的女性地位低下,但沒想到一些讀書人也是這麽看待女子的!

她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出一筆好字叫這夫子看看,老娘不是不想練字,只是不願意把寶貴的時光花費在這些事情上!

乃至於後來河晏海清,天下歸寧,林初讓人在各地開辦女學,所有女子都能跟男子一樣讀書,甚至能考科舉入朝為官,受今日之事的影響,不過這是後話。

接下來的課堂沉浸在一種詭異的沉默裏,三個人都埋頭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