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離別)

安靜的雪夜落針可聞,安杏添進去的新炭,慢慢地漲起了火苗子,茶壺裏的水“咕嚕嚕”直冒外冒。

沈煙冉的目光從他深色的眸子上移開,退而求次地道,“或者你休了我也行,畢竟當初是我先纏上的你,總不能由著我說喜歡就喜歡,說離就離。”

身後的安杏再也沒有忍住,手裏的火鉗落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夫人......”

沈煙冉又想了起來,“也不對,我對你有恩,江氏一門自來注重情分,你被這一樁救命之恩拴了八年,半分苦楚都道不出,當也休不了我,那還是和離吧。”

在江暉成離開長安來圍城的第二日,她回了一趟芙蓉城沈家,之後便進宮面見了皇後娘娘,內心已再無往日的爭強好勝,認了輸,“是我將自己掂量得太重。”

她曾同皇後,還有很多人都放過豪言,這輩子一定會讓江暉成喜歡上自己。

可她將一輩子想得太短,如今才知,人的一輩子多長啊,從認識他開始,前後算起來,也才八年多,她就食言了。

身為醫者,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手救出來的人來這送死,她求了皇後娘娘,以醫官的身份來了圍城,來護他最後一次。

若僥幸逃出去了,她再說各自安好也不遲。

逃不出去死了,那就這樣。

但她沒料到今夜江暉成會突然過來,想對她施舍一番,她只得同他挑明。

江暉成是世代武將出身的江家二公子,行事果斷利落,當年他能下定決心棄文從武,足以說明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反而是她沈煙冉,花費了好些年,才有了這勇氣。

說出來後,倒也沒有之前猶豫徘徊時那般煎熬。

屋內安杏趴在地上,輕輕的嗚咽。

茶壺裏的沸水沖破了壺蓋,溢出來淋在了燒火的炭上,“茲茲”作響,良久,江暉成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天冷,你先歇息。”

腳步聲離去,冷風再次從門縫裏鉆進來,沈煙冉已經適應了身上的寒涼,轉過身喚了安杏,“你跪著作甚,起來。”

“夫人,奴婢去追將軍......”安杏滿臉淚痕,起身便往外追。

夫人對將軍的感情有多深,她比誰都清楚,永遠都記得夫人成親前一夜,興奮地一夜未睡,抱著被子一人坐在床上,雙手捂住臉頰,仰起頭同她道,“安杏,我要成親了。”

那雙眼睛裏的期待,安杏看得真真切切。

來圍城之前,夫人明知道九死一生,若非為了將軍,怎可能會丟下年幼的小姐和少爺來這兒,如今夫人這一句“和離”可不就是剜心挖骨。

“回來。”沈煙冉及時喚住了她,臉上並沒有安杏想象中的悲痛,極為平靜地道,“早些睡。”

安杏哭得更厲害。

飛雪落到半夜,映在門庭前那圈昏黃燈火終於滅了光,安杏終於安靜了下來,沈煙冉鉆進被褥裏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閉上眼睛後,發澀已久的眼角,到底還是溢出了一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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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色剛亮,外面一陣急急地敲門聲,安杏拉開門,雪已經停了,庭院新鋪了一層積雪,昨兒的痕跡已盡數被覆蓋。

藥屋跑堂的夥計立在門外,神色萬分著急,問安杏,“夫人呢。”

安杏還未答,沈煙冉的聲音已從裏傳了出來,“怎麽了。”

“夫人,昨兒那批患者吐了一宿,再這麽下去,怕得脫水了......”藥方是沈煙冉研制出來的,底下的人按照藥方煎藥,昨日早上開始給染了瘟疫的人送藥,送了三回,到了半夜患者便開始嘔吐,守夜的董太醫見情況不對,天一亮趕緊差了跑堂的夥計過來找人。

沈煙冉聽完,神色卻是一松,問跑堂的人,“庫房裏可有止吐的藥材?煎一碗喝下去就成。”

能嘔出來就好,嘔完,這病也就除了。

“夫人想的這法子,董大人也想到了,可如今滿城瘟疫,備的都是些護心脈的藥材,止吐的少之又少,也不知今兒京城來的物資裏有沒有......”

僅是止吐的藥材倒也好尋,圍城後山的林子裏就有。

先且不管補給的物資裏是否有藥材,備著定當萬無一失,沈煙冉沒多做解釋,吩咐跑堂的,“你回去同董太醫說,讓他在城門邊上搭兩口大鍋,一口按著昨兒我給的那方子熬,一口專熬止吐的草藥。”

跑堂的夥計也聽不出來了,面上隨之一喜,興奮地問道,“夫人,這藥方子是成了嗎?”

沈煙冉笑著點頭,“成了。”

跑堂的夥計轉身往外跑,腳步太急險些栽進了雪堆了,沈煙冉也沒再進屋,趁著這會沒落雪,路好走,讓安杏背了個背簍,往後山趕。

剛出了巷口,迎面來了一行人。

沈煙冉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江暉成,腳步頓了頓,想了想還是沒躲,既然昨夜都已同他說清楚了,也沒什麽好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