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和離吧)

深冬臘月,風攜寒雲遮天,飛雪一夜未停。

廊下一排蘆葦卷簾昨兒才拆,寒氣從敞開的門縫裏灌進來,卷至火爐邊上,火石子驟然一紅,邊上垂在繡鞋緞面上的一截青布裙擺,迎風拂了拂。

安杏的聲音藏著喜悅,“夫人,將軍過來了。”

腳踝處的涼意沁人,沈煙冉挪了挪腳,並沒有擡頭,待門前的身影擋了一片光線,才擱下手裏的針線,見安杏已在張羅茶水,也懶得再動。

江暉成喜歡喝茶。

以往在江府,沈煙冉屋裏一年四季都會放一個火爐溫著水,他一來,她總能及時地為他奉上一盞熱茶,如今到了圍城,沈煙冉忙忘了,底下的丫鬟安杏倒是替她記在了心裏。

火爐裏的炭火並不旺,安杏拿著火鉗挨個將炭火石子翻了一個面,茶壺裏的水慢慢地有了聲響。

江暉成頂著一身寒氣,大氅的肩頭也積了雪,沈煙冉在火爐邊上偎久了,身子好不容易暖了一些,不太想動。

今年的寒冬,她似乎格外怕冷。

八年前,芙蓉城一場大雪連落了半月,江暉成中毒夜裏冷得像個冰疙瘩,她抱著他,用自個兒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將他捂緩和了才躺回去。

那時她不怕冷,如今卻有些怕。

沈煙冉猶豫的那陣,江暉成已自己褪了身上的大氅,搭在了旁邊的屏障上,朝著她走了過來。

沈煙冉不得不起身,一離暖爐,腿上的暖意瞬間散了大半,不知道今夜江暉成過來,到底有何事。

進圍城時,她並非是以江夫人的名義探親而來,而是以醫官的身份住進了離城門口不遠的藥材庫房,同身為將軍的江暉成隔了兩個墻院。

江暉成走到她身旁,在她適才坐過的那張連坐靠椅上落了座。

長安的江府,也有這麽一張兩人連坐的靠椅,一到冬天,底下先鋪一層白棉蒲團,上面再鋪上一張上好的動物皮毛,人一坐上去,周身都暖和。

江暉成時常坐在上面。

剛嫁進江家的那陣,沈煙冉喜歡黏著江暉成,也會跟著過去,將腦袋擱在他的肩頭,或是壯著膽子直接鉆進他的懷裏。

一段日子後,江暉成回來得越來越晚。

沈煙冉讓安杏去打聽,安杏立在她跟前,垂著頭小心翼翼地稟報道,“夫人,將軍去了書房。”安杏沒同她說出真實的緣由,後來沈煙冉還是知道了,是沈暉成嫌她太吵,說她擾了他。

之後屋裏的那張靠椅便被沈煙冉一人占用,有時夜裏坐著坐著睡了過去,不想往榻上挪,也就在那窩上一整夜。

日子一久,府上傳出了流言,說將軍剛從芙蓉城娶回來的新夫人失寵了。

留言到了沈煙冉耳裏,已發了酵,“當初若非她救了將軍一命,憑她沈家那等小門小戶,怎可能攀得上江府,你們啊,哪天若是想高嫁,就得先去學學治病的本事,說不定能得償所願呢......”

安杏將一盤點心盡數砸在了前面那嚼舌根的丫鬟身上,叉腰破口大罵,沈煙冉將她拉回【工/仲/呺:尋甜日記】了屋,並沒惱。

這話早在成親前,江暉成嫁到芙蓉城的姑姑就曾上門找到沈家,當著一屋子的人同她說過,“都說這門親事,是沈家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我倒覺得未必,沈姑娘能有如此良緣,不都是憑著自己的本事賺來的?沈姑娘救了成哥兒一命,如今成哥兒的命可都是沈姑娘的了,別說一門親事,沈家就算是想要江家的家業,江家不也得雙手奉上?”

江家姑姑轉頭看向了沈老爺子,諷刺地道,“這習醫啊,就是一門學術,不僅醫術得高明,眼睛也得雪亮,誰值得救誰不值得救,可不得好好衡量一番,咱那死去的苦命兒,也怨不得沈姑娘見死不救,要怨就怨咱這當爹當娘的不爭氣,沒給他掙一個讓沈姑娘看得上眼的身份......”

當年陳國同遼國打了一仗,江家姑姑的兒子受了重傷,擡回來時只剩了半口氣,因藥材緊缺沈煙冉並未施救,江家姑姑一直耿耿在懷,尋著這麽個機會,將心頭的怨恨盡數發泄了。

沈家幾世為醫,一直堅守著治病為人的初衷,從未落過半句話柄,江暉成的姑姑走後,沈老爺將自個兒關進了房裏幾日不出來,沈夫人更是大哭了一場。

沈煙冉也曾有過退縮之意,找上了江暉成,同他解釋道,“我並非是挾恩圖報,若是你認為這樁親事是我......”

“你於我,本就有恩。”江暉成披著一件白色大氅,坐在太陽底下,臉色已不再是蒼白如雪,回過頭望過來時,眸色也恢復了幾分生氣。

她從他的眼睛裏確實看到了,除了恩情以外她一直奢求的東西,她以為,她終於成功了,成功的讓江暉成愛上了自己。

即便是府上傳出了那樣的留言,她也沒信,只不過夜裏不再坐在那張靠椅上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