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秘密前往瓦剌刺探虛實的人選,非薛恕莫屬。

他了解烏珠,上一世又曾帶兵北征,對漠北情形極為了解。除了他之外,無人能叫殷承玉如此放心。

幾經斟酌之後,殷承玉最終定下由薛恕秘密前往瓦剌交涉,出發之日宜早不宜遲,最後定在了七月十五。

出發前夜,薛恕夜宿養心殿。

殷承玉沐浴後換了身寬松寢衣出來,自書案後面的暗格中將擬好的聖旨與虎符拿出來交給他,囑咐道:“這是封你為征北大將軍的聖旨,宣府共有駐軍十一萬。若情形有變,你可憑虎符從宣府調兵。”

這是設想的最壞情況。

但若是薛恕確認瓦剌提出的合作可行,那殷承玉便會盡快募集糧草兵員,率兵親征。

薛恕應下,將聖旨與虎符收起後,擡眸看向他:“此去瓦剌,若是一切順利,至少也要半年方能回京。”

驟然面臨長久分別,還未啟程,薛恕就已難以抑制地生出了思念來。他有些眷戀地靠過去,下頜搭在殷承玉的頸窩處,靜默相貼,感受交融的體溫。

後日便是他的生辰,他之前還暗暗期盼了許久,猜測今年殷承玉會為他準備什麽樣的生辰禮。只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生辰未至,他便已要遠赴瓦剌。

薛恕雖未開口,但殷承玉如今將他那些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他勾唇輕笑了聲,攏好有些松散的衣襟,將人推開,起身將放在桌案上的長木匣拿了過來。

“後日便是你的生辰,但你明日一早就要啟程,便只能提前給你過了。”

長木匣被送到薛恕面前。

方才的低落一掃而空,薛恕接過木匣打開,就見裏面放著一副卷軸,卷軸中段以紅色絲帶系住。

薛恕扯開系帶緩緩展開畫卷,就見畫的是一副肖像。

畫中人衣蟒袍,踏黑靴,攏袖立在雪地中,俯首細嗅一枝梅花。露出來的半張側臉輪廓冷峻,尤其是那狹長的眼眸,隔著畫紙都能感受到畫中人的陰鷙無常。

——這分明是上一世被稱為九千歲的薛恕。

去歲生辰時,薛恕尚未憶起前塵往事,殷承玉送他的生辰禮亦是一副親筆所繪的肖像畫。

畫上少年鮮衣銀刀,眼神幹凈無畏。

薛恕後來看到,難免生出些許惶然來,總怕殷承玉愛得是那個尚未滿手血腥滿腹詭計的自己。

後來他將那副畫好好保存,卻再未敢多看一眼。

然而眼下他看著手中的畫卷,心中那些隱秘的惶然與不安,都一點點融化沉積,壓在心底化成了更為沉重濃郁的愛意。

手指輕撫過畫上人,前塵舊事呼嘯而過,薛恕目光漸深,指尖順著畫像線條虛虛滑動,最後定在了底部落款處的日期上——

眼下是隆豐十九年七月十四。

但那落款處卻並未照實填寫,而是寫著“隆豐帝二十三年”。

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但唯有一件事他永遠不會忘記。

——這一年他與殷承玉在皇陵相遇,做了一樁交易。

此後種種,皆由此展開,糾纏無解。

而如今重頭來過,前塵舊事只存在於他與殷承玉的記憶之中。今世殷承玉提前登基,隆豐十九年之後改元永光。

隆豐紀年僅止於十九年,往後便只有永光紀年。

“隆豐二十三年”這個不復存在的年份代表著什麽,唯有他們二人知曉。

這像一種隱秘的示愛,也像是補償。

薛恕擡眸看向殷承玉,神色尚有些怔怔。

殷承玉勾著唇看他,長眉微挑,似十分滿意他的表情:“從隆豐二十三年開始,欠你的生辰禮,朕逐年給你補上。”說完,擡手覆住他的手背,引著他的手放在腰間:“現在,你該拆今歲的生辰禮了。”

薛恕瞳仁輕轉,合攏手指,握住那根雪白系帶。

輕輕一扯,原本嚴嚴實實攏著的雪白寢衣散開——

大片的雪色裏,滿樹紅梅綻開。殷承玉竟將那副肖像圖完完整整地畫到了身上,只是那輕嗅梅花的人,卻變成了一只氣勢兇悍不知品種的獸。

他膚若細瓷,紅梅點點散落在身上,越發襯得那獸類猙獰。

精致脆弱的美融合了猙獰的獸,巨大的反差牢牢將薛恕的眼球抓住。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隔空描繪那只猙獰獸類的形狀。

頭生雙角,身似豺狼,粗而長的尾自然垂落在地,順著腹部肌理蜿蜒往下。

“這是什麽?”薛恕喉結不斷滑動,再開口時聲音已嘶啞不成調。

“兇獸睚眥。”殷承玉點點那只畫在身上的獸,指尖劃過時不經意沾到了邊上的紅梅,指腹便染了紅。這紅色並不是作畫的朱砂,而是他讓鄭多寶刻意出宮去買的上好胭脂,色厚重,油潤細膩,還泛著清淡香味。

“古傳睚眥乃龍二子,性剛烈,好勇擅鬥嗜血嗜殺。”殷承玉撚了撚指腹,那抹紅暈開,他勾著唇抹在了薛恕的眼尾:“朕覺得同你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