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日傍晚,漕船在天津衛馬家口碼頭靠岸。

天津乃三會海口,漕運興旺。碼頭河面上大小船舶多不勝數,一艘艘載滿貨物的漕船有序停靠,碼頭上工人往來忙碌,一派興盛氣象。

殷承玉站在甲板上看了半晌,才緩步下了船。

萬有良並天津衛鎮守總兵、河間府知府、靜海縣縣令等人,帶著浩浩蕩蕩的下屬隨從,早早就侯在了碼頭上。瞧見殷承玉下來,立即殷勤地迎了上來。

“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歲。”

一眾大小官員殷勤問安,各個臉上笑意滿滿,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以為殷承玉是來出遊,而不是來徹查長蘆鹽政的。

“諸位大人免禮。”殷承玉微微頷首,目光一一掃過在場之人,將他們的面貌名姓與記憶裏對應。

“這一路舟車勞頓,下官特在南川樓備了接風宴為太子殿下接風洗塵。”

開口說話的乃是萬有良,他身量不高,體型偏胖。凸起的肚子將緋色公服都撐了起來,腰上的金荔枝腰帶緊緊繃著,好似下一刻就會受不住崩開來。

他端著一張極諂媚的笑臉,肥肉在下巴處堆了三層:“還望太子殿下賞臉。”

從前殷承玉也是見過萬有良的,那時他還不如現在癡肥,是個面相和善的微胖中年人。沒想到來了此間不過兩年,便換了一副模樣。

殷承玉看見他這模樣就覺得發膩,微不可察地皺了眉,卻沒有拒絕:“漕船不便,孤先去行館換身衣裳。”

說著目光自人群裏掃過,似乎才發現一般道:“怎麽沒見方禦史?”

萬有良聽他前頭半句話還沒來得及笑,就因為他後半句話僵了臉。他臉上的肉褶子顫了顫,笑道:“前些日子鹽使司衙門走水,方禦史不慎受了些傷,正在養傷呢。”

“原來如此。”殷承玉點頭,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並未深究。對萬有良道:“萬大人,前頭帶路吧。”

此次落腳的行館,是征用的鹽使司衙門下屬的一處三進院落,不知道是不是萬有良特意吩咐過,院子雖然布置得清雅,卻並沒有什麽富貴之物,處處都顯出一絲與皇家不符的“寒酸”來。

殷承玉對此不置一詞,帶著自己的人馬進了院中。

薛恕領著五十名四衛營精英,將整處院落密不透風地防守起來。至於剩余兵士,則在衛所當中暫時安頓。

待殷承玉更衣出來,薛恕剛布置好巡防。

因鄭多寶還要安置行李箱籠,便由薛恕隨殷承玉赴宴。

“萬有良來者不善,殿下身份尊貴,何必赴宴?”

“他們費心費力安排了這麽大一場戲,孤要是不給面子,他們這戲如何往下唱?”殷承玉笑了聲:“總要看看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因為他的插手,這一世到底和上一世走向不同。

這一世,有了他安排的趙氏遺孤半路告禦狀,方正克抵達天津衛不久就送了折子回京,捅破了長蘆鹽政亂象。之後方正克又為了尋找證據,查閱歷年档案——此舉雖是提前將鹽政亂象揭開來,打了萬有良一個措手不及。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算是打草驚蛇,給了萬有良掙紮的余地。

鹽使司歷年档案被燒,萬有良大可以死不認罪。所以他現在才勞心費力安排了這麽大一場戲。

在他甫一登岸時,便展現出一個井井有條、治理有方的天津衛來,不過是自以為是能蒙蔽他罷了。

“走吧。”殷承玉攏了攏披風,緩步走了出去。

*

南川樓是天津衛最大的酒樓。

因今日殷承玉至,已經提前清了場,並未有其他客人。酒樓掌櫃殷勤地引著一行人上了二樓的包廂落座。

殷承玉居上首主位,薛恕則並未入座,低眉斂目候在他身側。

接風宴無非就是酒肉歌舞,宴開之後,有樂師舞姬緩緩而入。美貌舞姬踏著輕盈舞步上前為殷承玉斟酒。她身著胡裙,藕白雙臂裸露在外,薄薄紗衣裹住豐盈身姿,一雙剪水瞳盈盈望來,欲說還休。

殷承玉勾唇接過美人手中酒杯,朝眾官員舉杯示意:“孤與諸位大人共飲一杯。”

既未接受,也未拒絕,叫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席間官員交換了個眼神,不知道這美人計起沒起作用。

太子年已十七,卻既未娶妃也未納妾。按照他們的想法,這火氣旺盛的少年人,哪有禁得住寂寞的?所以才特意安排了從揚州府尋來的瘦馬。若是太子收用了最好,日後也好拿捏;若是不收用,也正好試探其態度。

眾人心中思緒紛紛,接下來態度便更殷切一些。

殷承玉對於敬酒來者不拒,言語之中又對天津衛之盛景稱贊有加,一時間酒宴的氣氛倒是十分融洽歡欣。

薛恕立在他身側,見他眉目含笑,一杯又一杯與人喝酒,眸色便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