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往長蘆鹽使司的人選已定,殷承玉不日就要整裝出發。

離開之前,他去坤寧宮同虞皇後辭行。

虞皇後如今有孕已經八個月,肚子比先前又大了許多。再有一兩個月,估計就要分娩了。

殷承玉扶著虞皇後坐下,親自為她斟了熱茶:“我此行不知何時才能歸來,生產兇險,我不在宮中時,母後務必小心珍重。”他將一塊令牌放入虞皇後手中:“東宮的人我不全帶走,母後若是遇事,可遣人往東宮去調人,給外祖父傳遞消息。”

上一世,虞皇後是在二月二十一出的事。

如今已經是二月初四,雖然殷承玉已經安排了人手暗中保護虞皇後,又知會了外祖父多盯著宮裏些,但不能親自守著,難免還是忐忑,唯恐重來一次也無法避免上一世的悲劇。

他的神色太過凝重,最後虞皇後還反過來安慰他:“我在宮中能出什麽事?倒是你,此去天津衛兇險難料,萬不可激進冒險。”她再清楚這個兒子的性情不過,無論做什麽事都力求做到最好,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瑕疵:“沒有什麽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兒子曉得。”

殷承玉陪著虞皇後說了會兒話,無論她說什麽,都只管應下。坐了三刻之後,眼見虞皇後面露疲態,這才止住了話語,讓嬤嬤伺候她去歇息。

自坤寧宮出來,就看到候在殿外的薛恕。

他如今已是禦馬監監官兼西廠理刑千戶,又坐鎮四衛營,手掌實權,不再穿普通番役所穿的褐衣白靴,黑色披風底下,是隆豐帝禦賜的四獸麒麟紋妝花羅曳撒袍。頭戴一頂描金烏紗帽,勁瘦有力的腰部以犀角帶束起,身姿挺拔,氣質卓然。

殷承玉乍一眼看去,仿佛又看到了上一世那個姿態張狂的九千歲。

他略微頓了一頓,才走上前去:“薛監官在此等候,可是尋孤有事?”

如今皇帝明顯有意將薛恕培養成自己的心腹耳目,殷承玉也樂見其成,明面上自然與薛恕保持著距離,語氣也是客氣有余,親近不足。

薛恕拱手見禮:“四衛營五百勇士已經點齊,通州碼頭的船只亦已備好。臣來同殿下確認明日出發的時刻。”

“宜早不宜遲,寅時便出發吧。”

殷承玉同他並肩而行,余光又瞥了他一眼,道:“人靠衣裳馬靠鞍,薛監官果然今時不同往日。”

薛恕倒是並未覺得自己有何不同,但他對上殷承玉的目光,微愣之後,忽然福至心靈,低聲詢問道:“殿下喜歡我穿這個?”

殷承玉收回目光,淡聲道:“客套之言,薛監官莫要當真。”

說完便加快了步伐,將他甩在了身後。

此情此景落在旁人眼裏,又傳到隆豐帝耳中,頓時叫他更為放心。

看來他果然沒選錯人,太子和薛恕恐怕早有齟齬。

*

長蘆鹽使司的衙門設在天津衛。

天津衛地處九河下梢,素有“望京門戶”之稱。又有京杭大運河流經,水運便捷。自順天府通州碼頭登船,走水路至多兩日便能抵達天津衛。

翌日寅時,東方還未露白,殷承玉便坐上了馬車,在薛恕和五百禁軍的護送之下,趕往通州碼頭登船。

因行程匆忙,此次出行所乘之船,乃是調用的漕船。漕船乃是運貨之船,雖然供住人的樓子內部已經刻意拾掇布置過了,但乘坐起來仍然沒有禦用黃船舒適。

漕船啟航不多時,殷承玉便有些暈船。

他在舷窗邊的貴妃榻上倚著,整個人四肢發軟提不起力氣來,連早膳都未用,就怏怏倚在窗邊吹風。漕船隨著水波晃動,他的五臟六腑就仿佛也跟著一起晃,面色慘白一片。

鄭多寶見狀著急得不行,親自去了廚房裏盯著人弄些清淡開胃的飯菜。

薛恕守在他身側,見他如此也露了憂色。略一遲疑便道:“殿下要是難受得厲害,我替你按一按穴位?能緩解些許暈眩。”

殷承玉擡眸睨他一眼,大約是難受得厲害了,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脆弱,他沒有猶豫太久,便點了頭:“你來試試。”

薛恕得了應允,便脫了靴子上榻,跪坐在他身後,讓他將頭枕在自己膝上,手法嫻熟地替他輕揉太陽穴,緩解不適。

“殿下這樣不吃不喝可撐不住,船要在水上走一天一夜,明日傍晚才到。生姜益胃止嘔,等會兒我叫人煮一碗姜湯來,殿下用膳之前喝半碗,能好受些。”

殷承玉半闔著眼眸,怏怏道:“孤不想喝。”

大約是薛恕的手法還不錯,他恢復了些精神,便斷斷續續地同薛恕說話:“隆豐十四年的時候,山東遭了水災,孤奉命去賑災。也是走的水路。那是孤第一次坐船出行,比現在鬧得厲害多了。當時船上有個廚娘,聽聞之後就給孤送了一小壇自己制的……”話到半途,他卻怎麽也想不起那東西叫什麽名字了,只得略過繼續道:“那東西好像是生姜所制,爽口開胃。孤在船上那幾日,全靠著它才能吃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