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殷承玉錯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前世他總覺得薛恕的目光太深太沉,裏面有太多看不分明的情緒,每每看他時,都好像他欠了他八輩子的債沒還,叫人不快。

如今的薛恕看人時目光倒是直白許多,沒那麽多深沉情愫,幾乎是赤裸裸寫著:要獎賞。

這麽點小事,倒也好意思討賞。

殷承玉在心裏冷哼一聲,故意不再看他,將目光挪到了後方匆匆趕到的一行人身上。

——那忘塵道人終於趕到了。

他身穿法衣,手持桃木劍,倒有幾分得道高人的模樣。

“妖狐在何處?貧道來收了——”

就是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瞠目結舌瞪著妖狐屍體的神情實在不太端重,頗有幾分滑稽。

殷承玉掃他一眼,余光又瞥了眼人群裏、臉色難看的殷承璟,嘴角便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他臉上冷淡的表情瞬間變換,一臉擔憂地快步上前將跌坐在地的隆豐帝攙扶起來,看向沉默的忘塵道人,語氣溫和道:“妖狐已經伏誅,就不必勞煩道長了。”說著看向一旁的高賢:“勞煩高公公去傳步輦來,龔指揮使,你再派人去四周仔細搜尋,孤看此事多半是有人暗中滋事,莫要讓作亂的賊人跑了……”

他一疊聲地安排下去,臨危不亂,又將孝子模樣拿捏的十足,其余人這才慢半拍回過神來。

錦衣衛立即四散開來,去搜尋可疑人跡;朝臣們顧不上整理衣冠,爭先恐後地圍攏上來,關切隆豐帝的身體,表忠心。

被眾人圍在中心的隆豐帝臉色難看。

他差點遇襲,又當眾丟了這麽大個人,即便這會兒心悸發慌,卻也不願意就這麽走了,總要找回點面子。

“那妖狐可是伏誅了?”隆豐帝端起一國之君的架勢,上前兩步想踹那畜生一腳,臨到近前,看見滿地鮮血,又遲疑地住了腳,隔了半步看著。

“回陛下,那畜生已經死了。”

直到薛恕出聲回話,眾人的目光才又聚集在他的身上。

隆豐帝也打量著他,看見他身上的衣著,便隨口問道:“你是東廠的?此次你誅殺妖狐,救駕有功,當賞。”

提督東廠的高遠聞言一喜,正要上前邀功,就聽薛恕不卑不亢回道:“臣在西廠當值,保護陛下乃臣職責所在,不敢邀功。”說完他頓了頓,神色間似有遲疑:“而且……那並不是什麽妖狐,就是頭野狼。”

高遠臉上的笑意一頓,看著滿身浴血的薛恕,心裏就打了個突。

西廠被東廠壓制許久,好苗子都緊著東廠挑了,西廠何時出了這麽一號人物?

“野狼?”

隆豐帝臉色頓時非常精彩,將信將疑地望向地上的屍體。

那畜生體型不僅比普通狐狸大得多,甚至比野狼還要大一些。長相也十分怪異,瞪著的眼珠是血紅色,齜出來的長長犬牙露在唇外,看著十分猙獰。光從外貌體型上來看,確實並不像狐狸。

但瞧著也並不像狼。

唯有傳說裏的妖狐才有可能長成這幅可怖模樣。

“這妖狐身上的綠光已經散了。”殷承玉適時上前一步,蹲下身在屍身上摸了一把,瞧見手指上的紅色時,頓時便笑了。他將手掌攤開給眾人看:“這紅色是染上去的。”

只見他的手掌上,盡是斑駁的紅色染料。

殷承玉湊近了聞了聞,篤定道:“是赭石。至於先前的紅霧和綠色鬼火,孤曾在市井當中見過肖似之法。”

“竟有宵小敢在宮內裝神弄鬼!”隆豐帝聞言大為震怒,陰沉目光刺向錦衣衛指揮使龔鴻飛:“禁軍莫非都是些廢物?!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陛下息怒!”不防怒火忽然燒到了自己身上,龔鴻飛暗暗叫苦,立即俯首認罪。

誰能想到竟然有人膽大包天,敢在禁宮之內裝神弄鬼呢?

“父皇息怒。此事恐怕也怪不得龔指揮使。”殷承玉慢條斯理地擦幹凈手指,又在烈火上澆了一桶油:“兒臣聽聞皇爺爺尚在世時,曾有逆賊借助這雜耍的障眼法入宮行刺。現如今策劃這妖狐之事的人,莫不是……孝宗年間的賊子余孽吧?”

他滿臉擔憂:“誰能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些逆賊竟還沒死絕呢。”

孝宗皇帝,是殷承玉的祖父,也是隆豐帝的父親。

他在位時荒淫殘暴,不僅朝臣受難,百姓亦苦其久矣。當時便有民間義士喬裝成雜耍藝人,混進宮內行刺。

這場行刺自然沒能嚇到性情暴戾的孝宗皇帝,但此時此刻提出來,卻足以成為紮在隆豐帝心口上的一根刺。

孝宗在位時,遭遇的大大小小的刺殺足有上百起。官府稱這些刺客為亂臣賊子,但民間卻稱之為忠義之士,偷偷祭拜不說,還有人前赴後繼加入其中。直到後來孝宗皇帝駕崩,隆豐帝繼位,聽從虞淮安的建議采用了撫民之策,才挽回了皇室的聲譽,平息了民間的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