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屋外京都的煙花放了大半宿,一朵一朵點亮天空,轉瞬即逝,屋內繪著金線的龍鳳喜燭靜悄悄卻長久的燃了一整夜,半透明的紅色燭淚微微搖晃著,像是美人眼中被欺負出來的一滴淚,淚珠滾動,一副要掉不掉的樣子。

可是無論床鋪怎麽搖晃,這淚搖搖欲墜,就是不曾落下。就好像夜風很輕,沒有足夠吹起床幔的力量,薄而繁復的大紅紗幔卻晃動的厲害,到後半夜甚至誇張得飄落下來,疊在散落在一團的婚服上。

日光從窗戶透進來,宋訾被生物鐘喚醒,睜開眼睛望了眼已經翻魚肚白的天色,下意識要起身,一只素白的手把他拉了回來,聲音沙啞音調粘膩:“小七,今日休沐,還早著呢。”

天子大婚。至少三日起步的婚假,什麽雜事一律推後,除非天塌下來,否則沒別的事情可以在這麽重要的日子打擾到他們兩個。宋訾看了枕邊人一眼,蹭了蹭美人軟乎乎的臉頰,稍稍調整了姿勢,眼睛重新闔上。既然是難得的放假,偷懶睡個回籠覺也不錯。

不過睡了一個時辰之後,宋訾還是忍不住起了,他先坐起來,掀開簾子看了看屋內的計時器,再看了看太陽在天空的方位,輕輕推了推枕邊人:“阿言,該起了。”

雖然小可憐變成了皇帝,周圍宮人的氛圍也讓宋訾不太適應,但他還是決定按照往日的方式同心上人相處。約束自己,如履薄冰,這不是他想要的婚姻。倘若阿言因此覺得他以下犯上,用君權來約束他,那他一定會想方設法逃得遠遠的。況且他不是皇帝的妃子,是皇後。夫妻之中,皇後同皇帝在名義上本就是平等的關系,只看做皇帝的肯不肯給皇後尊重。

但司馬彥顯然並沒有在情郎面前擺皇帝架子的意思,他若是要一個畏懼他的皇後,天下畏懼他的人何其多,何必小心翼翼的捂著身份:“小七,我還困。”

“睡多了不好,早膳是一定要用的。”宋訾在生活上堪稱自律,這種原則上絕對不會過分縱容阿言,成親前是這樣,成親後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更何況阿言不比一般人,他現在肚子裏還揣著一個呢。要是餓到了孩子,鬧起來還不是他自己受罪。

宋訾接著把懶洋洋的“大貓”抱起來,拍了拍美人沒骨頭一般的後背,按著阿言酸脹的四肢,給了皇帝一個短暫的臉頰吻,“好了好了,辛苦你了。”

馮吉聽到內裏有了動靜,敲了敲門,在外問:“陛下,可要奴才伺候梳洗。”

宋訾看司馬彥眯著眼睛,但已經清醒,發聲道:“進來吧。”也讓他見識見識皇帝往日裏是怎麽過日子的,虧得他一直擔心美人沒了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現在想想,其實他當初的感覺一點都沒錯,皇帝可不就是讓人伺候慣了,照顧不好自己的人。

馮吉領著宮人魚貫而入,拿金盆盛著的溫水的,拿毛巾帕子的,捧著衣服的,梳頭發的,還有拿牙刷,捧著牙粉的,零零散散也幾十號人。

宋訾倒沒有大驚小怪,他娘生下來就是郡主,而且不像他喜歡大部分事情自己來,平日裏也要好幾十個婆子丫鬟伺候。

皇帝瞥了情郎一眼,從宮人手上拿了帕子,自己浸水洗臉,但他沒擰帕子,丟到盆裏,宮人熟練退了下去。

宋訾看了那捧著帕子的宮人,並沒有被驚嚇到的神情,顯然這個步驟應當是由天子完成的,倒是比他娘親勤快些。想想也是,天子多疑的名聲是出了名的,帕子扔在臉上,迷迷蒙蒙的狀態下,別人用力捂住口鼻不就沒了性命。

等到了穿衣服的步驟,司馬彥主動拿起衣物的時候,那宮人眼中就明顯有些惶恐,只是神色還是強行保持鎮定,不敢在天子跟前失態。

司馬彥轉頭看著宋訾:“小七不幫我換衣服嗎?”

宋訾問道:“這是皇後的義務嗎?”

“但是往日小七會替我穿衣,還是說……小七得到手了,就不心疼我了。”這聲音半嗔半怒,聽上去不是在發脾氣,倒像是在撒嬌。

往日裏伺候皇帝的宮人哪裏見過皇帝這一面,聽著這聲音,這腔調,驚得他們恨不得自己沒長耳朵。

誰人敢這麽大膽逾距的同皇帝相處,便是皇後……皇後也不該如此冒犯。但這批宮人是見過世面的,經歷過皇帝頻繁發瘋的那段日子,別的優點可能沒有,沉默寡言,知情識趣的本事養得一流,只穩穩當當的拿著手裏的東西,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吱一聲。

宋訾倒吸一口氣,他捧了那衣服,衣著看著華麗,可是料子沉的很:“這麽厚的衣衫,你平日裏就穿這個。”

馮吉笑眯眯解釋:“陛下畏冷,平日裏辛苦。”

他話說完,就被皇帝冷眼刀剜了一眼,他都沒說話,就你多了一張嘴。馮吉牢牢閉嘴,行吧,從現在起,他就是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