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宋訾原本只打算睡兩個時辰,結果一覺醒來,外面的天色都昏昏沉沉,有點今昔不知何夕的悵然感。

打開房門一看,正好對上了年輕書童的臉:“現在是什麽時辰?”

後者回應道:“剛到戌時。”

“怎麽都戌時了,還不叫我起來?”他分明事先吩咐過,兩個時辰後來喊他,現在卻足足遲了一個時辰。

後者忙解釋了:“我叫過您了,您睡得熟,叫了一聲沒醒,張伯正好路過,說您是累得厲害,才會睡得這麽熟,讓我不要打擾你,讓您多睡一個時辰,剛剛正打算敲門呢,您就醒了。”

說著,須發蒼白的張伯過來了,他手上端著一盆清水,大熱的天,裏頭還冒著一些白氣,靠近了卻感覺十分清涼:“剛打上來的井水,您洗把臉,一下就能清醒了。”

他笑眯眯道:“相府馬車已經在外頭候著了,這個點您回去正正好,前些時日您這般忙碌,難得能睡個好覺,我就擅作主張了一回,您要罰我幾個月的俸祿,我也認。”

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子孫都不在人世,又無牽無掛的,書局裏包吃包住,平日裏他也用不到什麽開銷,錢攢下來沒地方花,罰一兩個月的月銀,讓宋訾能夠多睡一會,他覺得值。

張伯就是在書局裏常駐的守夜人,同時也是把七略書局發展成現在這樣規模的重要成員之一。知道老人家是關心自己,而且也沒耽擱事,宋訾自然不好太計較,但是規矩就是規矩,他也不能輕易破了。

“您的月銀能值幾個錢,我不罰您這個,罰您給我寫份啟蒙的字帖吧,三字經、千字文都行,嫌少不怕多。”宋訾想到剛剛做的夢,抿唇一笑,“您用不著太著急,一年之後給我也行。”

他的聲音裏透著幾分輕快:“說不定過個一年,這些東西就可以給我的孩子用了。”

張伯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東家,你說的孩子是怎麽回事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宋訾用冰涼的井水拍了拍臉,美滋滋的照了一會兒,水面映出來的俊美少年又是朝氣蓬勃的模樣,難怪希臘神話裏的水仙花少年會愛上自己的倒影,看久了他也忍不住自戀。

不過現在不是顧影自憐的時候:“時間不夠了,我得走了,書局交付給您,我過個幾日再來,這段時間還勞煩您幫我采買些小孩子用得上的東西,還有,給我準備一些柔軟的布。”

先不說七略書局的人心中是如何掀起驚濤駭浪,宋訾從不對外開放的三樓直接下到二樓,再次走出七略書局大門的時候,便又成了那個氣質有些陰郁的左相獨子。

這次宋訾回相府,是光明正大走的正門,回來的時候來得巧,正好和宋明成的馬車撞上了。

兩輛馬車前後駛進正門,等到朱紅色的府門被關上,進了內院,宋訾特別開心的跳下馬車,聲音中都透著一股歡快勁:“爹!”

十年來,宋明成還是頭一回聽到獨子用這樣親近活潑的聲音說話,一時間竟然有種恍若隔世感。

從八歲那年生了病痊愈後的宋訾,總是頂著一張厭世臉,一天到晚好像睡不夠的樣子,他從外面辛辛苦苦回來,只要宋訾在家,不是在睡覺,就是在擺弄一些沒用的小玩意。

宋明成也不是沒有反省過,是不是自己太過於嚴厲,導致獨子膽子這麽小,有的風吹草動就受到驚嚇,但這幾天他發現,自己這個兒子哪裏是膽子小,分明就是膽子太大了。

怎麽都高興不起來的老父親黑著一張臉:“你爹不是在嶺南討飯嘛,還斷了一條腿,我沒那福氣,可做不了你爹。”

“什麽斷了一條腿?誰斷了一條腿?”就算是在家也打扮得十分華貴的明安郡主迎了出來,先看一下自己的寶貝兒子,兩條長腿筆直修長,看上去像是棵挺拔的小白楊,她松了一口氣,還好,兒子沒事。

再看自己的夫君,也好端端的在地上站著呢,不是被人擡進來的,她頓時杏眼一瞪:“夫君要是不會說話,就不要亂說,一家人好端端的,說什麽不吉利的話!”

宋訾坦白之後,她這兩天也沒能睡好,當天晚上做了一個被抄家的夢,一大早上都是哭醒的,用冰塊敷了半天,眼圈還是有點紅紅的,還上了厚厚的一層香粉,現在才看不出什麽來。

什麽斷腿呀、死了的,這種喪氣話,明安郡主是一個詞都聽不得。

挨了一個白眼的宋明成:……

他氣的胡須都翹起來:“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的寶貝好兒子說的。”

宋訾一聽這個,就知道自己親爹八成是去了一趟審刑司,畢竟他的某些信息公開的,一下就能套出來。

如果只有他和親爹在,宋訾指不定還要收斂一點,不過他現在的心情高速膨脹,就像是一個飽滿的氫氣球,整顆心都晃晃悠悠地飄在天上,仗著護犢子的親娘在場,他立馬替自己辯解:“這也不能怪我,宋小七的爹是死了,宋訾又沒有。我心裏就認您這麽一個爹,總不能安排一個假爹來給您添堵對吧,我娘對您這麽忠貞,我也不能敗壞她的名聲。娘,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