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小姐,相爺回來了。”

相府的馬車還未駛入長且曲折的巷子裏,小廝就一路奔馳到東苑,給小院的主子報了信。容貌秀美的女子放下手中書本,對著銅鏡匆匆整理了衣領,這才快步迎了出去。

左相剛下馬車,就看到門口等待的女兒,心中不覺熨帖,他嘴上卻道:“我回自己府上,怎麽還特地來迎接。”

宋菁細細打量一番自家父親,儀容有些憔悴,眼裏多了些許血絲,但瞧著還是全須全尾,沒有受傷的痕跡,應當沒在暴君那吃什麽虧,她松了口氣:“父親一直未歸,女兒實在擔心,阿爹入宮幾日,看著都瘦了許多。”

“只是事務較多,耽擱了幾日,哪裏要你這般擔驚受怕。”雖是這樣說,一向文雅從容的左相進了相府,到了飯桌上,吃起東西來卻顯得有些狼吞虎咽,一連幹下兩碗素面。

近日來皇帝脾氣越發無常,昨日一年輕言官揚言死諫,結果前一刻還在笑的皇帝瞬間變了臉色,直接一腳把人踹在地上,揪住言官腦袋就往死命地上撞,撞得那臣子頭破血流,慘不忍睹,要不是皇帝嫌臟,估計腦花都給撞出來了。

宋明成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可到底是不上戰場的文官,並不常直面血腥場面,想到同僚慘狀,鼻翼間仿佛還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

宮中是提供飯食的,但是皇帝命禦膳烹飪的都是大塊大塊的肉,鮮肉還混著血水,宋明成往日偏好吃肉,愣是被皇帝搞沒了胃口,一時間半點葷腥都吃不下,餓了幾天的肚子,看上去自然憔悴不少。等吃飽喝足,他總算想起來自己的獨子:“阿放呢?”

提到自己的弟弟,宋菁的表情略微柔和:“弟弟尚在午睡,母親去白雲寺為您祈福了,要過兩日才能回。”

宋明成貴為左相,但是府上人員十分簡單,娶了一妻,納了兩妾,但就只宋菁和宋訾這一兒一女,都是宋明成的正妻生的。

那兩個妾侍其實還是先皇賜下,平日裏左相就用個小院當吉祥物供著。相府夫妻感情融洽,生的宋菁和宋訾還是龍鳳胎,宋菁早半個時辰出世,兩姐弟感情自然好。

宋菁關切問道:“阿父,您被留在宮中,可是為了江城暴雨的事情。”

提到受災百姓,左相的表情不由凝重幾分:“不錯。”

他想到同僚慘狀,到底還是沒和女兒提起那血腥場面,只含混過去:“事情差不多已經解決了,近日陛下性情格外多疑,你且安分在府上待著,多陪陪你母親和祖母。”

看著眼前聰慧的女兒,再想到自己的兒子,左相幽幽嘆了口氣:“要是你這性子和你弟弟能換一換就好了。”

當初一雙兒女降世,他精挑細選了兩個名字,菁,取的是美好之意,訾,通恣,盼著兒子能夠恣意狂放,是個灑脫之人。

偏偏姐弟兩個性格反了過來,做姐姐的飽讀詩書,在政事上極有見地,除了長相之外,沒有一點能和文靜二字沾上邊。若非宋菁是女兒郎,宋明成肯定會讓宋菁入仕,憑著宋菁的文采,許是早就拿下狀元美名。

宋明成當年不過是小官出身,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一路爬上相位,本是極有野望之人,偏偏生了個獨子是個膽小鬼,長得倒是人模人樣,可以說結合了他和妻子的優點,性子卻十分怯懦不堪。要不是宋訾的容貌和他十分相似,宋明成簡直都不敢信這是自己的兒子。

想到這裏,宋明成不由郁悶非常,女兒遲早要嫁出去,兒子這般性子,如何能夠撐得起宋家。他不是沒想過為宋訾入仕鋪路,可宋訾考了兩次試,一到考場就四肢冰冷,緊張暈倒,這樣小的膽子,他再怎麽想照拂自家兒子,也拿宋訾沒辦法。

看看這青天白日,日頭高懸,小兒子卻窩在房裏睡大覺,左相頓生不悅,直接站起身往西苑小兒子的院子裏走,宋菁見狀連忙跟了上去,想著替弟弟說幾句好話。

她弟弟是膽小了些,可沒有什麽陋習,不過是性子格外謹慎了些,難道不比那些逗鳥遛狗鬥蛐蛐的紈絝子弟好太多。阿父就是自己官做的大,對兒子期許太高,她看就是阿父過分威嚴,才害得宋訾比尋常人膽子更小。

走了沒幾步,天色驟暗,一道閃電掠過天空,照亮了宋訾住的小院。宋菁心頭一跳,快步趕了上去:“不好,阿放怕雷。”

夏日的雨來得又急又快,一眨眼大雨落了下來,驚雷炸裂。

“不要!”宋菁聽得屋內一聲極為淒厲的呼聲,知道自己是晚了一步。

走進屋內,在軟榻上小憩的宋訾果然被雷聲驚醒。他跌坐著,一張白皙如玉的臉被雷光照亮,唇色煞白,滿眼驚懼,手指還緊緊抓住軟榻,指節因為過於用力隱隱發白。

見到鐵青著臉的宋明成和宋菁,少年青竹一般瘦削的身子僵直住,下一刻三步並作兩步沖了上來,緊緊的攥住了宋菁袖子:“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