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有憾生(四十二)

謝濋被選入內門的時候,是自己去找第二長老毛遂自薦的,因為聽說心劍是唯一一種要依靠靈感的劍。假如有什麽東西是需要某種天資才能學好,那有這種天賦的人入這一道,肯定能輕松一些。

反正他就是這麽想的,他是個拈輕怕重的人來著。

淩遲燈靜靜地燒,謝濋身上能感覺到疼的地方已經都燃盡了,骨架與焦糊的軀體之外,只剩下屬於升靈修士的真元、神識與經脈……雪狼那時候好像經脈也是可以燒的,但不知怎麽回事,修士的經脈就像爐中廢渣一樣,汙糟糟地殘留下來,等火滅了,就會隨真元一起,永遠凍結在這裏。

“你、你既然猜出我在哪了……”謝濋一張符咒打出去,又一片銘文露出來,“勞駕……問問我死活好嗎?”

奚平反問:“您不是都出了北絕山口了?”

那不就是扛著炸藥包砸閻王門去的?

謝濋罵了一聲“小王八蛋”,同時拼盡全力將最後一片銘文擦了出來,眼前一黑。緊接著,謝濋意識到,油盡燈枯的不是他,是淩遲燈。

燈滅了。

燈火一滅,他的真元立刻開始凝滯,謝濋艱難地擡起頭,透過無間鏡,他看見周楹擦出一片霧氣想寫點什麽,近乎透明的手指懸了好一會兒,又不知如何落筆似的縮了回去,沖他微微點頭。

謝濋撐住了自己,跪在地上,一邊畫著一個冷門的法陣,一邊對奚平說道:“北絕陣山外有一套銘文,你知道嗎?”

奚平張了張嘴,呼吸急促了起來,方才到了嘴邊的話一時忘了,他全神貫注地聽著謝濋嘶啞疲憊的聲音。

“這是絕地,沒人帶路,莽莽雪原中找到這裏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是無處不可去的月滿聖人。月滿以下,沒有心劍護持,神識會迷失在北絕陣,就算有人領著你走最短的路,也堅持不到此地。如今的靈山腳下,不會出新的月滿。至於心劍……昆侖千年劍派,只出了一個祝蘭澤,想等下一個……下一個我師父這樣的人物,你們也許還要一千年,也許根本等不到。這劍,他只傳了我一人,因你爹死賴在紅塵裏不肯走,我也沒收到親傳弟子,雪狼那狗屎一樣的軟劍只是學了個形,所以這一脈算是失傳了。”

這是遺言——奚平喉嚨微動,以其最大的耐心忍住了沒催促。

“失傳啦……我師父的道心不可能傳下去了,至於我……”謝濋看了一眼無間鏡中的自己,他靈台處的銘文開始逐個離體,消散在半空。

周楹那沒心沒肝的玩意,為了讓他把活幹完,幾次打斷他深究,但人的思緒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謝濋雖然快被凍傻了,反應比平時慢了不少,真相仍仿佛是滴在紙上的油,一點一點地滲了過來。

他抽出最後還能動的真元,將法陣畫完,靈線像被活埋的人從棺材板上撓出來的痕跡。

“意思是,小鬼,還有一會兒,老子就要折在這了,不會再有活人過來。當今世上,也沒有人能得到這一套銘文—

—我……可以將它完全拓下來,你三哥問,你想不想要?”

奚平瞳孔放大,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一句“那等什麽”差點脫口而出。

整個靈山體系,都是構建在那一套銘文上的,那就是現存的“天規”,得到了那套銘文,他就扼住了靈山咽喉,自此山川地脈、日月星辰都在他股掌中。

他可以隨心所欲,成為世上唯一的“真神”,再不用受制於任何人,不用怕任何宵小暗算。

“我當……”

可就在這時,轉生木裏,魏誠響剛好插了句話進來。

“雖然我還是不明白什麽原理,但這居然真能行,真有你的……嘶……”魏誠響筋疲力盡地仰頭靠在船艙上,用了太多符咒,她經脈被靈氣沖得扭成一團,“抽筋了——小阿歲,轉生木恢復了,你還健在呢是吧?”

她的聲音一下打碎了什麽迷障似的,奚平一激靈。還不待回答,便聽見轉生木裏一陣嘈雜,陸吾們七嘴八舌地跟他報著什麽。

“……什麽?”

“哦,”魏誠響說道,“跑得快的已經看見沽州港了。”

沽州在宛西南,毗鄰南海,能看見沽州港,說明基本已經脫離了南闔半島。

陸吾們從支修那拿到了靈石補給,總算續上了這口氣,盡管船有翻個的、有幹脆沉水裏的,但好在都是靈石驅動的仙器。趁大能們打得天地變色,他們用各種狼狽姿態瘋狂逃竄,這會兒跑得差不多了。

未來會怎麽樣不好說,但好歹,他們都活下來了。

“九死一生啊,”魏誠響喟嘆一聲,“雖然我也沒資格代表誰……但多謝你了。”

奚平不知道自己胡亂回了句什麽,他剛剛還在亂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阿響陰差陽錯地一打岔,正好澆滅了他心頭無來由的狂熱,奚平心頭空白了一瞬,心想:我剛才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