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有憾生(三十二)

支修一閃而過的身影在門口頓了頓,似乎是強壓住自己腳步,他轉過身對龐戩等人溫聲說道:“不必多禮,辛苦諸位守好邊境,凡人商船借道,只要安全,盡可放行,勞煩開明司安置。”

龐戩道了聲“是”,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支將軍,士庸……”

“他還在。”支修打斷他。

他聲音忽然變得低了起來,好像不是在回答龐戩,而是自言自語:“還在……放心,這次我趕得上。”

龐戩聽聲音來源不對,再擡起頭,發現支修早走遠了,門口只剩一只藏在墻壁裏的因果獸。

因果獸沒事會在天機閣的圍墻裏亂鉆,跑出來看蟬蛻也倒不稀奇,龐戩目光卻忽然一凝——他震驚地看見,那因果獸低著頭,前爪彎下成跪伏的姿態,以一種臣服的姿態目送支修背影。

因果獸陪伴了人間行走上千年,對自己人一直都很友好……個別貓嫌狗不待見之徒除外。它在熟人面前有時候也會像大貓大狗一樣撒歡親熱,但聖獸有聖獸的傲氣在,龐戩從來沒有見過因果獸這樣鄭重地跪拜過誰。

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支修看也不看因他過境而被驚動的邊境銘文,往瀾滄山飛掠而去。

奚平臨走時,問他要走的第三劍不在劍台上。而是他卡在蟬蛻關上應對天威時印刻在雪地裏的劍。

這要求就很古怪,一般劍修收入劍譜或是傳授弟子的,只有“圓滿劍”,也叫“標準劍”,是劍修反復打磨、提煉的精華。但劍招不是死的,臨陣時千變萬化,有的時候倉促應對,雖然脫胎某一個標準劍,實際應變的時候卻是面目全非,只取一點劍意而已。

簡單說,標準劍是本源,其他地方留下的劍痕只是個臨時形態。

“我所有劍招的標準劍都在劍台上,”支修疑心自己的教學是白費了唾沫,“講劍的時候你是不是又走神了,什麽是‘標準劍’不會也還給我了吧?”

奚平:“不至於,師父,雖然您連經脈詳解都給我糊弄過去了,但還是應該對自己有點信心……”

師尊賞了他一顆雪渣和一句“經脈詳解過不去了是吧”。

奚平就吊兒郎當地揣著袖子,放過了那本讓師徒反目的入門教材,笑嘻嘻地說道:“我帶那麽多劍幹什麽?就我這點修為,真到兩劍都出手的地步,我也該涼透了,第三劍反正也用不上,您給我帶著當護身符唄。”

那只是被逼到絕境的殘劍,裏面能借鑒給後人的東西很少,即使奚平用作弊的方法揣走,也很難從中領悟到完整劍意。

不過奚平說,劍這東西,他會點夠用就得了,反正他也不是靠動手混的。

他想要的是華蓋之下,一個人孤獨而執拗的韌性與勇氣,在窮途末路,依然相信天留一線。

導靈金現世,靈石不再是“凡人無法使用”的,仙凡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眼看要被洪流淹沒,玄門高聳千年的大廈之下,地基被挖開了。

聞斐落在鍍月峰頂,徑直找到那做鏟子的人。

外面風風雨雨,與林熾好像毫不相幹,他全神貫注於眼前的化外爐,幾天都不動一下。聞斐快步上前,拿出扇子在林大師眼前晃:方才靜齋好像去找了司命長老,然後他氣息就不在玄隱山了,據說南邊……我說都什麽時候了,林師兄,你怎麽還盯著爐子?

林熾的目光沒有從化外爐上移開:“支將軍托我做一樣東西,還沒有頭緒……風雲際會之處在南闔半島,又不在大宛,我不盯著爐子幹什麽去。”

聞斐一轉念,也是,大宛看似沒有蟬蛻坐鎮,其實每一棵伴生木都相當於支修本人,他隨時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現在誰也不知道大宛國內準備了多少升格仙器,玄隱山馬上玩完,也沒有什麽油水好圖,恰如飛瓊峰上的茅屋——又破又安全。反倒是寸草不生的南闔半島,大家都不能自由移動,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聞斐探頭看了看:你還在琢磨那個什麽……能像輿圖一樣,將靈山靈氣導向凡間的東西?

字沒從扇面上滾完,就聽一聲輕響,化外爐中散出了靈光。一般這是煉器爐中有寶生成的預兆,聞斐眼睛一亮,卻見林熾長嘆一口氣,收回爐中神識,一擡手,接住化外爐中飛出來的一小段流光溢彩的導靈金。

聞斐:好東西!

“好什麽?失敗了。”林熾臊眉耷眼地搖搖頭,“導靈和導其他東西差不多,基本都是自上而下、自濃而散。一般情況下,靈氣自然會從濃郁處朝稀薄處湧……”

聞斐:那不就是從靈山湧向地脈?

“我是說一般情況,靈山除外——靈山的靈氣聚散有數,宛如天規,非人力所能及。我……我修為只有升靈,根本繞不開。”林熾說著說著,整個人就又開始自暴自棄了起來,“可是玉聖去後,瀾滄也沒有蟬蛻煉器道。人家在沒有拿到永明火的情況下,兩百年前就做出了那種東西,我在鍍月峰上屍位素餐這麽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