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有憾生(二十三)

那不是一般的靈感波動。

修士的靈感其實一直會被外界觸碰,修為越高,能覺知的東西越多——比如隔壁潛修寺的偉大導師羅青石,一天三頓指名道姓地罵他,風雨無阻——不過執著於咒他天打雷劈的人可太多了,對於奚平來說,這都是可以輕松忽略的“環境雜音”。

可是方才那一下不同,它微弱而遙遠,像有什麽東西將他的心輕輕往下拽了一下,稍縱即逝,快得仿佛錯覺,奚平一把沒抓住。

就在這時,靈台中,周楹留給他的分骨符咒有了波動。

奚平不熟練地凝神,循著分骨符,他感覺到周桓帶著他兄弟給種的頭發,到了某個充滿靈氣的地方。

周桓先沒了主心骨母親,又被迫流亡,轉眼從一國之君變成喪家之犬,落差實在太大,剛到燕寧就因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場,奚平一度怕他死了。幸虧玄門有仙丹靈藥能吊命,周桓養了將近一個月才緩過來,北上昆侖山。

仙家面前,沒有周桓說話的份,他渾渾噩噩地被人拉出來,只是李張一系的修士們隨身佩戴的“名目”,約等於那些人身上給故國披麻戴孝的白布。

通過“周白布”上的黑毛,奚平聽見秘密接見他們的昆侖第三長老不停地扼腕嘆息,一邊回憶他與李鳳山的交情,一邊一起痛陳邪魔亂世。你來我往好幾輪,第三長老信誓旦旦地保證,北歷絕不會看著友鄰落到邪祟手裏。

“邪祟”在周桓頭上悄悄豎起耳朵,只聽第三長老說道:“‘照庭’手上握著整個大宛地脈,還將三十六峰眾多道友都扣在玄隱山,以全國為質。咱們總不能傷了黎民百姓,投鼠忌器,只好先同他們周旋。”

大宛逃亡修士們感激涕零,齊聲贊嘆第三長老,在“憂國憂民”這方面找到了知音。

第三長老道:“若是我們能引他離開玄隱山,就沒有顧忌了,哪怕晚霜不出鞘,我也願意向掌門請願,親自去會一會那所謂‘南劍’。”

奚平心道:“你也配?”

同時他也有點好奇,想知道昆侖打算用什麽引走他師尊。

便聽一個宛人修士乖乖替他問出了此事。

第三長老道:“玄隱山靈氣流失,恐怕撐不過百年。‘照庭’肯定會覬覦南礦,只是他忌憚我昆侖晚霜,一時不敢貿然動作,這才派人假意求和。算來還有七天,就到當年南闔瀾滄掌門身亡、瀾滄鎮山大陣與鴛鴦劍陣消散之日,瀾滄余孽一直以此為國滅之恥,到時候必有動作,侍劍大人假意不敵,會向最近的‘盟友’求援,照庭絕對按捺不住。我們已經在百亂之地設下天羅地網,只要他踏足,絕對跑不了。”

奚平偷聽到這完全出於想象的計謀,第一反應是:這是什麽以己度人的傻缺?

隨即他咂摸了片刻,又品出一點不對:南闔滅國紀念日每年都過,過兩百多次了,沒聽說過這天有什麽特殊的慶祝儀式,這昆侖老頭怎麽能篤定邪祟會有動作?

還有,他們掌門不是懷疑武淩霄叛變了嗎?

怎麽這計劃裏還把她當自己人,讓她“假意不敵”?就侍劍奴那鐵頭做派,要是昆侖為了誘捕支修,真的下令讓她裝死“不敵”幾個升靈,她能先當場把傳令官砍了,再直接朝玄隱山下戰書。

流亡的宛人修士問第三長老:“長老怎知邪祟會有動作?”

“不瞞道友,”第三長老道,“我們也還有其他國的盟友,同諸位一樣,也是被迫離開故土的正統。他保證會促成此事。李家這麽多年,在南礦有不少藏在暗處的勢力,咱們勠力同心,必能除魔衛道,還一個清白人間。”

一夥宛人修士對視一眼,想來也沒什麽籌碼,遂將自己在百亂之地留下的釘子和盤托出。

奚平一邊一心二用地旁聽記錄,一邊心說:“被迫離開故土的‘正統’”,對西王母動向了如指掌,這說的不可能是余嘗那純血大妖邪。

他眯了眯眼:“王格羅寶。”

南蜀兩族分裂,蜜阿族叛出淩雲,王格羅寶是蜜阿族的救世主,也是降龍騎出身,硬說他是被迫離開故土的“正統”,似乎也可以。

王格羅寶一直和余嘗東皇等人曖昧地混在一起,沒幹過什麽大事,以至於奚平自動將他們視為一類。要不是周桓的頭發,他居然都沒想到那暗地裏腳踩八條船的蜀人,還跟北歷有勾連。

那人就像傳說中詭異的往生靈鯢一樣,讓人明知道他的存在,卻總能在關鍵時候忽略他。

等等!

奚平忽然發現,現今所有成了氣候的邪祟裏,只有王格羅寶是他不太熟悉的。他倆唯一一次交流——還是單方面的,就是南海秘境那次召集。

那回那顧頭不顧腚的瘋調一看就是濯明起的。

奚平心裏冒出個念頭:如果不是濯明,王格羅寶其實未必會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