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有憾生(十九)

“這這這跟我可沒關系!”

奚平倒下去毫無征兆,散出去的神識怎麽也叫不回來,劍修只會砍人不會治,支修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喊來了聞斐。

聞峰主來了都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見他眼角突然流出血淚,嚇得聞斐摸了烙鐵似的縮回手,慌得像個被地痞碰瓷的小媳婦。

支修感覺到藏在奚平靈台的碎劍震顫不休,那靈台上突現裂縫,忙一擡手抵住奚平眉心,就在這時,奚平猛地睜開了眼。

飛瓊峰上冰冷的靈氣一擁而上,幾乎在他周遭掄起個漩渦,奚平身邊所有東西都被彈開,聞斐一甩扇子,兜起奚悅閃到門口,支修也唯恐傷了他,退後半步沒敢硬碰。

靈氣沖斷了發冠,“喀”一聲脆響,玉冠落地,靈台彌合。奚平坐起來,這一動,眼裏殘留的血就和頭發一起滑落下來。

他擡手捂住眼,半晌沒吭聲。

用不著去查周楹的弟子名牌,此時,奚平靈台裏浮著一個神識卷回來的高等“分骨”符咒,可以共享畫符人的一部分本命神通——通過那符咒,他清楚地探知到三哥那根種在周桓身上的頭發,已經到了北歷國都燕寧。

南大陸到處是戰火,大宛流亡貴族選擇北上合情合理,而昆侖方面認為玄隱山被邪魔占據,也需要暗中聯合舊世家,周桓這顆早先埋下的棋子正適合做“釘子”……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死人的氣息會消散,人沒了以後,一些符咒確實還有殘存的力量,但“分骨符”這種與畫符人息息相關的符咒絕對會失效。

死人不能“分骨”!

無間鏡是五大鎮山神器裏最神秘的一個,靈山落成之後,幾乎沒有現過世,文獻上絕少記載。奚平不知道它為什麽能壓過玄隱山,切斷人與自己本命名牌的關系,也不打算去深究它為什麽能讓一個道心破碎、肉身銷毀的人留下完好的分骨符。

他一把抹掉糊在睫毛上的血,寧可信三哥一回。

假如無間鏡是靈山之始,假如穿過那鏡子真能抵達所謂“化外”……

聞斐對上他那雙血氣沒散的眼,戳在門口不敢進,踮著腳將一瓶清心丹扔給支修:“你你你來喂。”

然後他緊張地將折扇橫在身前,扇道:還認人嗎?我是誰?

奚平:“……隔壁山頭上剛被人刨完祖墳的庸醫。”

眾人見他沒有走火入魔,也不咬人,集體松了口氣。

“出什麽事了?”支修問道,“你神識剛剛去了昆侖?莊王殿下呢?可還好?”

“被北歷扣下當人質了。”奚平咬著牙道,“玄隱山也不富裕,沒錢贖他,就讓他先在那待著吧。他有毒,昆侖遲早後悔——我想先問問瞎狼王和侍劍奴有什麽淵源。”

心魔種已經在昆侖掌門道心裏種下了,直指侍劍奴,近期必有行動……按理說,侍劍奴的輩分比那些古老的蟬蛻小很多,劍修蟬蛻道心之堅定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妒忌一個小輩,以至於讓心魔趁虛而入,未免過於小家子氣了。

支修和聞斐對視一眼,聞斐正色下來,對他搖搖扇子:北方不大與我們接觸,你入門又晚。晚霜侍劍奴在把自己煉成偶之前名不見經傳,我不太清楚,不過謝濋我倒是見過一面……就是那所謂“瞎狼王”。

此時,北大陸上的陸吾們漸漸擺脫了迷惘劍,清醒過來,茫然四顧。

那沒有傷人的劍氣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它主人手裏。

雪狼一進屋,就看見瞎狼王腳下的小榻上擺滿了宛使帶來的小玩意——精巧的座鐘、火絨盒、水銀鏡、飛鴻機等等。

瞎狼王鼻梁上架著一副琉璃鏡,新鍍月金打的細鏈子掛在脖子上,正盯著手心裏一團亂麻般的劍氣發呆。

雪狼一眼看出那是迷惘劍氣,腳下頓時忌憚地一頓。

隨即他又定了定神,心說:老東西偏安於北絕山腳,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冬眠,就是盤在北原口看雪發呆,這麽多年就沒見他練過劍,修為沒有寸進。現如今誰還不是升靈了,迷惘劍有什麽好怕?

想起那封許諾婆娑宮的“連心”,雪狼頓覺自己已經有資格與瞎狼王平起平坐了,不由得一陣心緒澎湃。他自認為是個寵辱不驚的人物,幾息之後便按捺住,決定認真裝好最後一瓣蒜,給瞎狼王這秋後的螞蚱請安:“您找我?”

迷惘劍氣像春蠶吐的絲,纏綿地在瞎狼王的指尖轉著。

聞聲,老狼王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他身上沾的雪渣:“又去雪窩裏用功了?”

雪狼回道:“哦,不曾,外面沾來的。今日這天蹊蹺得很,早上還好好的,方才不知怎的突然來了陣大風,雪都下瘋了。”

瞎狼王側耳聽了聽淒厲的北風,喃喃道:“今年北原的風來得這樣早,恐怕又是不好過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