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有憾生(十五)

雪狼手心裏的東西叫“連心”,和玄隱“問天”一樣,“連心”是昆侖加密級別最高的通訊仙器,瞎狼王也別想窺視……內門專用。

這是雪狼剛升靈的時候得到的。

從小就有人告訴他,劍道至公。

這一道不依靠外物,不像丹器兩道一樣,需要大量的質料資源,運氣和財力至少得有一樣;也不像其他道那樣拼靈感天賦,做什麽都事半功倍的甲等靈感也好、開靈竅就是半步築基修為的先天靈骨也好,在劍道上都沒比別人多多少優勢;它甚至不怎麽依賴根骨——支修習武的根骨就很一般,開靈竅時候洗精伐髓,只要靈竅傷不至於缺胳膊短腿,凡人間那點微弱的差別也就填平了。

這是一條比誰耐得住寂寞、比誰狠得下心磨練自己、比誰更堅定的道。

因此昆侖選弟子比那些有個姓就行的南大陸公平得多。

每年,仙山都會選一批十歲左右的幼童,關在外門弟子堂集中訓練,一個月考核一次,淘汰制度慘烈。從入門到開靈竅,中間會刷掉九成以上的人。成功開了靈竅的,還面臨著十五年一次試煉大比,百中取一進內門,其余去外門做“夜歸人”。

不過靈山就是靈山,再公平,只要弟子堂沒有大到能容納整個北大陸的劍童,這條需要辛苦跋涉的通天路就沒有平民百姓什麽事。

雪狼就是那個被攔在外面的人,只差一步。

他本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從會走開始就拿劍。他是長子,注定要背著家族的厚望進弟子堂那鐵鑄的熔爐,一點驕縱寵溺都會害了他。父親從不曾給過他笑臉,好像他永遠都不夠好,母親的慈愛是留給弟妹的,好像溫情會焐化了他那還不知道在哪的劍心。

雪狼這輩子最恨的兩樣東西,一個是高高的院墻,一個是劍。

自三歲起,他晨起練劍,午後讀書,沒一天清閑,除了祭祖上墳不能出門,飲食品類都有嚴苛的規矩,快十歲的時候,這輩子才第一次吃到糖果——那是一顆粗制濫造的飴糖,糊嘴黏牙還發苦,是家裏最後一個被遣散的侍衛臨走給他的。

在他就要正式進弟子堂那年,北歷武氏內部因鍍月金分裂,“主新派”一敗塗地,他舉家獲罪,父親被削爵、流放蒼野原,母親自盡身亡,雪狼再也不用練劍了。

他過了一個比北絕山嚴冬還清苦的童年,練了個寂寞。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世上有“因愛生恨”的,也有雪狼這樣“因恨生愛”的怪胎,從那天起,劍成了雪狼的第一執念。

在北歷,不能走正統入劍道的,只有去北絕山投奔瞎狼王。

瞎狼王原來是昆侖正統出身,叛出昆侖時已升靈,據說他在昆侖內門人路頗廣,硬是在師門保護下留了條命。昆侖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命他終身不得離開北絕山區,相當於變相流放。

北絕山守著北原口,是人能活動的極限之地,過了北絕山,就是大能真元也能凍住的北原無人區了。修士在這裏都得靠外物保暖,凡人根本不能靠近。

雪狼想出個“絕招”,他花了十年,從黑市上弄來了一盞“淩遲燈”,這玩意本來是一種刑具,沒有滅門挖祖墳的仇都使不出來,能以人血肉為燃料,燒上一個月不死。賣給他淩遲燈的邪祟都欲言又止,勸他“饒了別人就是饒了自己,想開點不至於”。

雪狼帶著淩遲燈跑到極北,把自己點了。老天垂憐,讓他披火而行,九死一生,在燒糊之前摸到了北原口,找到了傳說中的瞎狼王。

瞎狼王的門人滅了他的火,驚奇地過來圍觀一通,告訴他“迷惘劍非甲等以上靈感不收”。

雪狼絕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咽喉早熏壞了。以頭搶地,在雪地上掉了一身黑渣,磕掉了身上的佩劍。

蛇似的狼王正好揣著袖子遊過來,老遠聞到味,以為誰把羊羔烤糊了,打著哈欠過來罵街,一低頭看見了他佩劍上的家徽。

說出去跟鬧著玩似的,雪狼歷盡千辛萬苦,最後黑不溜秋地,靠家世當了個“邪祟”。

因他靈感不夠,狼王不收他當親傳弟子,只算個掛名。

這規矩聞所未聞:當世劍道高手,就沒聽說過有靈感高的。一來甲等靈感萬中無一,可遇不可求,而且太“靈”的人往往下不了笨功夫,對劍道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狼王看不上他,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懶得琢磨。

雪狼想不通,繼劍之後,“讓狼王承認”,又成了他的執念。

他對狼王言聽計從,像影子又像狗,除了服侍狼王,剩下時間都在修煉。別人在這鬼地方,把防寒的仙器放下一會兒都凍得難受,只有他會咬牙深入北絕山,光著脊梁骨用嚴寒錘煉自己,幾次差點真元凍結死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