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有憾生(十)(第2/3頁)

奚平看得肋下直跟著抽。

遙想當年瘋癲的仁宗、不知如何評價的太明皇帝周坤,再加上這位南闔孝懷皇帝……都是朝生暮死、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所作所為都能把呼風喚雨的“仙人”嚇哭,可見人狠根本不在修為!

“他把這東西交給了支大將軍,因為這支隊伍裏沒有修士?”

支毅當時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不是什麽毛沒長齊的愣頭青了,當然明白四國攻打南闔,是借題發揮,圖謀瀾滄靈山。當時瀾滄靈山已經在從民間“竊天時”,他們一路追來,見赤野千裏,沼澤橫行,渾水摸魚的蟲師與食腐的禿鷹一樣多,鴉啼不絕於耳。

支毅將軍最輕松的選擇,應該是將此物呈報朝廷與仙門,原地待命……他不過是個領薪俸的凡人,在玄門眼中,與潛修寺的稻童無異,反正是敵國人,天道聖訓是積德還是作孽,不關他這聽命人的事;最圓滑老練的做法則是暫時隱瞞,拖延上報,南闔偷運導靈金線的肯定不止楊鄒一個,要是有其他人成功,算是救了這一方老百姓,自己舉手之勞,良心也能安穩,萬一他們徹底事敗,到時候再補個馬後炮不遲——凡人沒見過這等匪夷所思的仙器,反應遲鈍有情可原,最多是辦事不利,不算大過錯。

可是奚平已經猜到了——這個將他師父養大的男人遲疑良久,選了最愚蠢的一條路:他收下了導靈金線和敵國末代皇帝的心口碎肉,當時正好距離南闔一處暫時封閉的地脈不遠,他決定帶幾個心腹連夜過去,悄悄把導靈金線散入地脈。

虛影中的支毅將軍臨行前,對親衛說了一句話,奚平奇異地看懂了。

他說的是:“靜齋的傷不知怎樣了,家裏今日也沒信來,就當替他攢福報吧。”

將軍一去,沒再回來。

奚平心裏一梗,下意識地彈指撥出一道琴音,想將扳指上的顯影打斷,“錚”一聲,琴音卻被支修擡手捏住了。那余音自高處跌落,最後連同帶起來的靈氣一起,消弭在他指尖。

“看著,”支修對他說道,“已成歷史的事,你看不看它都在那,不要自欺。”

扳指上原封不動地記錄下了主人生命的最後一程:凡人自以為的神不知鬼不覺,都在“天道”的注視下,那恐懼的靈山只是個吸血的僵屍,寧可被瓜分,也不甘心這麽灰飛煙滅。

顯影中靈氣劍氣亂飛,奚平一晃眼,看見明顯屬於楚系的符咒,寒冷的劍光、劍光中掠過巨獸的身影……甚至夾雜著宛系的手段。

影像倏地消失,扳指上的靈光散開,顫顫巍巍地落回支修手心裏:“他們沒有故意殺害凡人,只是當時得知,不知道有多少‘瘋子’夾帶了這種金線,四國高手商議過後,決定聯手打斷瀾滄地脈,將靈氣永遠留在靈山。我大哥因擅自行動,剛好在那——意外被波及倒也不是假的。”

奚平的心緩緩往下沉去:“師父……”

“我鄙而弱,至今才敢正視百亂之地,尋回兄長遺物,得知真相。甚至方才被你問及,第一個念頭仍是避而不談。”支修很坦率地沖他擺擺手,“怯懦有時比驕狂還兇險,你赤子之心,坦坦蕩蕩,這很好,不要學師父。”

“不過說句推卸的話,以前同源道心沒有大規模暴露,星辰海會自動蒙蔽我視線。我就算拿到了這扳指,恐怕也看不了這麽清楚。”支修看了奚平一眼,“想來當年兄長雖然沒能救下南闔半島,可大概是看在他捐軀的份上,福報還是應在了我身上……讓我沒因怯懦誤事,陰差陽錯地走到今天。”

如果沒有奚平,他可能會無知無覺地在飛瓊峰修行,按部就班地修上幾百上千年,順理成章地蟬蛻登聖,將來也成為這靈山上一塊為虎作倀的石頭……那豈不是太可悲了嗎?

蟬蛻的神識,在玄隱山上,剛好可以覆蓋大宛全境。支修檢查過邊境銘文,從火堆中撈了一把栗子扔給奚平:“沒有別的要問的,崔記表少爺,過來做你老本行,幫為師算賬——築基以上修士都信不過,大宛內防空虛,我托林師兄盡快去改導靈金了。不過那東西破壞力太大,還自動竊天時,要拿給低階修士或者凡人當‘降格仙器’用,需要加上許多限制,你過來給我算算,需要多少靈石扛得住……”

支修說著,又想起了什麽:“南礦動蕩,北歷應該會派內門高手坐鎮,莊王殿下既然聯系上了昆侖,知不知道使者是誰?”

從北歷派的使者身份,基本能看出歷人對南礦的打算。

“知道,”他那“赤子之心坦坦蕩蕩”的徒弟磕絆也不打,“一個劍修升靈,叫成什麽來著?”

世上成名的劍修高手不多,一只手不夠,兩只怎麽也能數過來,何況“成”也是個不怎麽常見的姓,支修一聽就知道是誰:“昆侖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