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有憾生(五)(第2/3頁)

之前師父在,與其說是他領著師父回自己家,不如說是他打著“招待師父”的名號,混進侯府。全府上下都緊張地圍著蟬蛻劍修轉,也就沒人注意到他的不知所措了。

十幾年過去,他不知道以什麽面目面對父母,既怕爹娘看出他變了,又唯恐光陰荏苒,唯獨他沒變。

奚平已經落在了轉生木裏,沒敢第一時間走出去,只偷偷探出視線。

侯府還不知道奚悅出事,只當他天機閣有公幹,見支將軍離開,便又從兵荒馬亂的緊張中松弛下來,恢復常態。

奚平花了半宿布置的花園裏,侯爺在練五禽戲,崔夫人占了花園一角,借著夕陽,正在紙上勾畫著什麽東西。她上了年紀,手抖,眼神也不那麽好了,戴了副花鏡,不再描細致的工筆。

畫上用大團寫意的顏色塗了園裏的花草,沒侯爺——侯爺年老色衰愛也弛,已經被崔夫人從“美景”之列移除了,甚至嫌糟老頭子沒眼力勁兒,凈擋她視線,侯爺一套五禽戲沒走完,被夫人攆著換了好幾個地方。

“誰好看,就你那大兒子?”侯爺在小輩面前沉默端肅,對著夫人卻不敢反抗,磨磨蹭蹭地挪,還不滿意地小聲嘀咕,“分明中人,不過有幾分像我而已。那小子來來去去招呼都不打,越來越不像話……哦,對,叫人一會兒去天機閣送一盒子靈石過去,小悅可別又一去好幾天,龐總督也忒會使喚老實人了。”

崔夫人應了一聲,囑咐家人去,又說道:“上進是好事,哪個都像你一樣,成天就會混日子?這輩子跟你算是上了當了——起開,你又擋我桂花。”

“那你跟我那會兒,我也沒說要文成武就啊……”

奚平感覺到隱骨的凝滯,仿佛在告訴他:此間已無你,何必攪平鏡?

就在這時,他看見崔夫人在畫紙上勾了幾筆,絢爛的百花叢中多出個人,卻是個抱著球的小孩子,頭上頂著朵花,在花園裏忘乎所以地撒歡。

在這園中撒過歡的小孩,只有一個……

奚平盯著那畫半晌,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可能是面具戴久了,光著臉不習慣,居然在糾結回家用哪張面孔。

哪張蓋的還不都是當年那撒尿和泥的倒黴孩子。

奚平再不猶豫,一腳邁進院中,毫不遮掩自己的動靜,將滿園的蜂蝶鳥雀都驚跑了。

他看見侯爺肉眼可見地縮回拖在地上的腳丫子,姿態“平地而起”地板正起來,忍不住笑了,虛虛地伸手在崔夫人花鏡前一擋:“仙女姐姐,猜我是誰啊?”

崔夫人嚇了一跳,畫筆都掉了,脫口道:“啊喲,小寶,你這壞……”

她說了一半,還以為自己又像之前一樣,口誤叫錯人,習以為常地截住了自己話音,凝滯片刻,才有些反應不過來地回過頭去。

“不對。”奚平打了個指響,畫中的小孩便應聲動了起來,靈光一閃從畫面上飛了出去,落地變成了個活靈活現的小男孩。

小男孩回頭朝一本正經的侯爺做了個鬼臉,蒸汽驢一樣“嗷嗚”亂叫地奔將出去,一頭撞在奚平身上,化作碎光順著他手臂凝到指尖,變成了一把折扇。奚平將扇面上“國色天香”四個不害臊的大字往臉前一擺,笑道:“我是畫中仙。”

金平城裏,龐戩不等人通報,就大步闖進了開明司總署:“白令呢?你上哪冒充紙錢去了,快快快出來,現在什麽情況?周桓丟一整天了,廣韻宮怎麽辦?朝臣那邊怎麽說?張氏發不發喪?皇帝誰替班……天爺了,別告訴我是你家那糟心魔頭,不然老子這就向支將軍請辭去!”

白令統領全國開明修士,周楹不在,他凡事都得自己拿主意,也在焦頭爛額,聽見動靜剛迎出來,便聽有人答道:“龐總督不必,我不接手金平政務。”

白令整個人一僵,驀地扭過頭去,見開明司門口不知何時飄來一陣水霧,顯影一樣,緩緩凝出一個人……雖然闊別不過幾天,卻好像已經半輩子沒見過了。

龐戩從沒見過這種神通,本能地扣住符咒槍,直到看清來人:“周楹?你這是什麽神通……你從哪冒出來的?”

白令晃了一下,忙一低頭掩住表情:“主上。”

“國內政務可由天機閣和開明司共理,一切遵舊制,有不知如何處置的,可以直接致信玄隱山,我要去趟北歷。”

他的語氣還是熟悉的語氣,可半魔對人情緒起伏極其敏感,白令一照面,立刻就察覺到了他與過去不同。

但有外人在,白令將心口淤塞強行按下:“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不必,”周楹說著,從袖中摸出一枚芥子遞給白令,“開明陸吾靈印都在裏面,這次我自己過去。”

白令如遭雷擊,竟再顧不上龐戩,臉上陡然沒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