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聖人冢(十三)

支修沒開口,只是通過他靈台裏的照庭殘片,私下對奚平說道:“半偶築基與師徒傳道不同,螟蛉之術就是拿來培養工具奴隸的,那些蟲師既想讓半偶得用,又怕他們修為高了脫離控制,因此半偶不能獨立修行。築基時重塑法陣,要有人臨時替他鎮住靈台。我知道你沒有道心,但以你的修為,一縷神識足夠他用了。”

頓了頓,支修又道:“我這一道平平無奇,南大陸重文輕武不時興而已,北邊劍修多得是,不是我敝帚自珍,但我覺得,你不如問問奚悅想要什麽?”

“我確實是舉手之勞,”奚平輕聲道,“那築基之後,他呢?”

人築基是重塑經脈,半偶基本就要重塑整個身體,在這期間,半偶的靈台全靠主人撐著,會不由自主地全盤接受主人的“道”與願望,變成一個更趁手的工具——奚悅會從他這裏得到什麽呢?

奚平這一次在化外爐裏直面了隱骨,出來以後,骨頭好像有點“圖窮匕見”的意思,再不刻意隱藏了。此時,他一邊跟支修說話,一邊能清楚地感覺到隱骨的存在。

它在他的神識上,靠他壯大,許他不死,時時刻刻蠶食著他僅剩的體溫。

而這一切,奚平無法告訴任何人,哪怕他設法說了,別人也永遠不會真正理解——除了沒有道心的“死道”,別人真正理解那一天,就是他們道心破碎的死期。

他能溝通的只剩周楹,幸虧三哥已經不會痛苦。

他原本希望奚悅能好好地活著,像趙檎丹一樣,不要築基。他在得知道心的秘密之前就打算好了,等南海秘境中抵抗靈獸的法陣建好,環境安全一點,就讓奚悅陪爹娘過去,省得那些邪祟老瞄著他在金平的軟肋。

可是造化弄人,就在他在化外爐中看見自己時,奚悅被推上了這條歧路……那麽至少,給他找一個最可靠的引路人,不管前途多黑暗,師父會帶著他的。

這世上,清醒鬼有他一個就夠,何必再拖一個下水?禿頭無心蓮才幹這種事。

“我這一道,不是出於我本心,”奚平開口道,也讓身後的奚悅聽見,“據說創立它的人偏激孤僻,漂泊一生、孤獨終老,最後死無葬身之地……林長老說得對,不祥。我都不認,怎能傳給別人?”

支修一愣,倒是忘了這茬——別人得了道心,也就定了心性,不管之前怎麽勉強,只要能活著築基,就是接受認同了。唯有不馴一道,好像是要把“不馴”進行到底,專門挑拒絕自己的人,只以隱骨傳承,以至於出了個至升靈扔不肯接受自己所修之道的奇葩。

“悅寶兒,這傳的可不是傷風咳嗽,是絕……”

支修無端心裏一跳,忍不住打斷他:“士庸,多大人了,口無遮攔!”

奚平一垂眼,罕見的,他沒有露出平時披掛一身的玩世不恭。

帶著平靜的殺意,他近乎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我那‘道心’在眼前,我這就把它碎屍萬段,絕對不讓它有機會喊救命。”

他說話間,遠遠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周楹的身形在霧裏若隱若現——支修收走了一幫峰主的權柄,現在玄隱山各山峰幾乎都是四門大開,周楹漂在半空,將整個玄隱山脈盡收眼底,看水落石出。對上奚平的目光,他一點頭,又沒什麽所謂地移開。

奚平就朝他笑了一下,轉身半跪下來,隔著冰珠拍了拍奚悅的頭:“別的都行,這個不能給你。好好參悟劍心吧,以後咬我牙口更利。”

“半偶築基法陣核從哪裏改起?給我一套方案。”奚平戳醒了轉生木裏的步之愁,感覺到隱骨輕輕拂過他神識的冰冷念頭:搜魂拷問。

那感覺很神奇,人腦子活躍的時候,每時每刻都會閃過千頭萬緒,除了很少一部分是經有意識的權衡取舍放棄的,大多數的雜音都只是掠過,自己都沒察覺到就忽略了。而此時,奚平竟能在自己洪流一樣的思緒中清楚地看見哪幾個小漣漪是隱骨上飄來的。

奚平審視了那念頭片刻,決定拿來參考備用,便對步之愁說道:“你是主動點,還是等我搜魂?”

步之愁:“……”

這位仙尊一表人才的,怎麽說話這腔調這麽像邪祟?

蟲師小心翼翼地問道:“仙尊,您也會改半偶身上的法陣啊……這不是我動嘴說說就能指點的,您要是不熟悉制偶……”

“我不熟悉制偶流程?”奚平打斷他,“你知道咱倆素昧平生,我一開始是怎麽摸到你在余家灣老巢的嗎?”

步之愁心驚膽戰:“未曾請教?”

“蟲師講究‘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只留‘陽間鬼’,不害全乎人。所以你們只好讓別人幫著把‘全乎人’變成‘陽間鬼’,假裝不知道,就自以為不算違行規。有那專門賣陽間鬼的邪祟,故意挑新生兒多的地方竊天時,不為自己修煉,就為制造畸形兒賣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