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聖人冢(八)

星辰海最深處是司命長老章玨清修所在,那是一片空地,只有一個褪了色的小蒲團,甚至連偶爾仰靠的地方都沒有。

據說司命長老日夜坐在那裏,千年來,靠抵擋睜眼的欲念來磨自己的心。

命數是不可捉摸的,一旦忍不了誘惑,窺視自己與親近之人的命,原定的軌跡就會轉向不可知的方向。最輕事與願違,最重執迷於其中,身死道消。

坐在那寂寞舊蒲團上的人,只能看兩種事:一種是已經發生的事,星辰海可以輔助解讀,一種是會影響天下大勢的,星辰海會起霧給眾生示警,司命可代為轉達。

章玨其人,沒有修過清凈道,單靠克己慎獨,居然真的在這裏蒙了千年的眼,沒有越過雷池一步。

也不知是該佩服他,還是該可憐他。

浮在半空中微亮的“灰塵”就是星辰海裏的“星辰”,要飄上一生那麽長,才會落到地面。抱團凝結,就成了星石。

玄隱山落成上千年,環繞著那蒲團,星石已經鋪得滿地都是。

那因多棱而顯得發汙的星石果然很像心魔種,不過質地不同,因是細沙抱團而成,那星石略松軟些,上面的棱面沒有魔種規整,而且遍地的星石大小不一:大如人頭,小如豆粒。

自古有“明鏡照心”的說法,棱面形成了無數“小鏡子”,在玄門,這種結構的東西一般都和“心”有關。“鏡子”多,能映照出的角度就多,很容易折出人心深處的東西,像心魔種一樣遮蔽五官困住神識也不奇怪。

但這裏面的隱喻讓人心驚:發光的星辰“死”後,就會紮堆變成心魔種一樣的石頭。

這時,外面巨響了一聲,應該是鍍月峰上動了手,周楹沒理會。含了一顆鎮痛凝神的丹藥,他的瞳孔變形成了魔瞳。

奚平是聽完林熾說了天諭內容後臨時想的說辭,不算天衣無縫,但章玨被支修壓著開不了口反駁,他那話乍一聽也沒什麽問題。誰知話音沒落,一個姓李的峰主招呼都沒打一聲,一道符咒直接拍了上來。

“巧舌如簧,天諭分明說你等利用了我們,將輿圖據為己有,竊走了靈山仙氣。”

玄隱山不一定講理,但肯定講禮,李家人自從靠山倒台,一直苟且得像透明人,奚平沒料到他們一夥居然還有這麽暴躁的峰主。

符咒在奚平頭頂化成了刀劍雨,密得要把他剁成肉餡,林熾驀地上前一步,地面一線光閃過,整個鍍月峰頂好像成了個螺絲,往下擰了一丈。十二只兔頭拔地而起,直接從鍍月峰裏抽了靈氣往天上噴,噴出了十二道罡風。

群星都好像被這一口氣噴散了,半空中的刀劍雨一起給卷了出去。

林熾:“住手,天諭何曾……”

然而他這話喊得太慢了,其他幾個李家人已經沖了上來,太歲琴兩劍飛了出去,奚平沒有留手,經脈都在隱隱作痛。短暫地逼退對方後,他立刻便要找玄隱山上的轉生木換身體,一動卻是一愣——玄隱山上沒有轉生木了。

林熾種在玉緣峰的、運輸過程中不小心遺落在樹叢草叢裏的轉生木和樹種……不知什麽時候,全部被清理了去。

奚平倏地一擡頭,越過無數人頭,看向禦劍在半空中的章玨。

章玨腳下只踩了兩顆小石子,遠遠看去,像個吊在半空中的傀儡。

就這片刻的凝滯,一道鐵索朝他當胸襲來,又有其他峰主趁機動了手。林熾情急之下手一伸召出自己本命的煉器爐,爐身橫空撞上那鐵索。

煉器爐是煉器的,不是砸人的,林熾整個人一震,往後倒退了幾步。但他毫發無傷,只是一聲輕響,身上一件“鵬程萬裏”的青玉佩裂開碎了。

這是他年輕時司刑老祖賜的。

那會兒他沉迷於鉆研導靈金,廢寢忘食,在煉器道上一日千裏,不小心成了同輩翹楚。

玄隱林氏不像其他幾個大姓人多,但關系都很親密,每年中秋會辦個“家宴”,沒在閉關的都來。那年不知怎的,司刑老祖居然也露了面,整個家宴的氣氛頓時變得跟雲天宮刑堂一樣,大家互相打招呼都用眼神,幾個升靈長輩陪著長老,大氣也不敢出。

好在林宗儀只是略坐了片刻,例行公事似的點了幾個小輩問了問修行,其中自然有“翹楚”林熾。林熾跟自己親師尊說話都犯怵,見司刑老祖如耗子見貓,差點暈過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對答了些什麽……反正肯定是些蠢話,冰雕一樣的司刑長老聽完,眼睛竟然輕輕一彎,罕見地開口對他師父道:“我記得他。”

然後便招手令他過去,給了他那塊玉佩,金口玉言道:“前途無量。”

老祖宗賜的東西肯定得隨身戴著,玉佩上雖然沾著雲天宮森然冷肅的氣息,時間長了也習慣了。那甚至是他被關禁閉和自我禁閉的幾百年中,身邊唯一的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