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聖人冢(一)(第2/3頁)

因果獸聞言哼唧了一聲,這才不甘不願地松了嘴,一直目送他走。龐戩心裏忽然有點難受,只覺那巨象一般大的身體孤獨地站在空曠的輿圖裏,看起來寂寞極了。

說因果獸是“書畫中行”,其實只是宛人窮講究的臭毛病,它壓根沒那麽多事。藍衣們忙起來召喚因果獸,都是隨手拿碳棒在墻上畫條線,還不如野生青苔長得別致,與其說要“書畫”,不如說,它要的是人跡。

龐戩忽然想:輿圖拓本是地上人能觸碰到輿圖本體的“橋”,“人跡”仿佛就是因果獸的“拓本”,能把獨守黑暗地下的聖獸帶出去看一看天光。

南聖當年封輿圖、將因果獸放在裏面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不要耽擱了。”這時,趕回來的聞斐落在他身側,“此地不宜久留。”

話音沒落,他便將龐戩一推,兩人一起沒入銘文。緊接著,奚平從轉生木樹身裏走出來。

因果獸作為聖獸,從來是又可靠又威武,這輩子“丟獸”都是因為這小子,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先聖座下聖獸英勇無畏,一點也不怕區區升靈,趁別人都走了,它俯身蓄力,打算跟這混蛋後輩好好幹一仗。然而縱身撲過去的時候,它忽然從奚平身上嗅到了什麽氣息,因果獸猛地刹住腳步,呲出的牙縮了回去,好一會兒,它不情不願地噴出口氣,背對奚平做了個刨坑埋屎的侮辱性動作,跑了。

奚平撚散了準備“打狗”的符咒,籠罩在他身上的劍光卷了回去,重新撤回他靈台,變回有一點破損的斷劍殘片。

奚平嘆了口氣:“師父,我就算劍不太行,該會的也都會……不單挑蟬蛻問題都不大,您其實不用……”

再照看我了。

支修“噓”了一聲打斷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道:“我知道……但是雪山上太冷了。”

奚平一愣。

支修:“把人送走,快回來吧。”

此時輿圖已經完全安靜了,奚平將神識沉入轉生木,修士們的神識已經自行撤走,他便像引江流一樣,將凡人們挨個從轉生木中送出去。身在人潮裏,奚平輕車熟路地穿過了無數人的悲歡,他本想道謝,轉念又覺得多此一舉,遂沒有開口,只沉默地撥響了太歲琴——彈了一首賀秋收的鄉野小調。

他年少時遊歷,偶然在沽州聽一個車夫唱過一次。

輿圖中,沽州附近立刻起了回音。

“不對……”

“跑調啦……”

回音裏千萬個聲音同時說著,然後許多人為了糾正他,一人唱了一支不同的調給他,奚平也不知道原版應該是什麽樣的,太歲琴跟著東跑西顛了幾段,越發荒腔走板。

有人聽急了,有人聽笑了。

然後那些聲音漸漸遠了,被他輕柔地托回人間。

至此,奚平終於清晰地將整個輿圖盡收眼底,可是一眼掃過去,他卻愣住了——人都走了,那融融的光卻沒消散,地脈中的封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奇怪的變化,輿圖的邊緣好像正在那光裏融化,輿圖和地脈好像在慢慢融合!

奚平一驚:這意味著什麽?

地脈是靈山的“經脈”,那張牙舞爪的黑龍影剛才好像想把靈山吸幹來著,好不容易把它降伏了,要是它跟地脈融為一體……那豈不是給它往靈山上插了根吸水的秸稈?

奚平忙將神識放出去,在地面和輿圖裏分頭查看,此時湧動的靈氣已經恢復了常態,緩緩地隨著地脈和靈風散往各地,沒像他擔心的那樣被黑龍吸走,黑龍影好像“死”了。

“士庸,先出來。”支修道,“我稍後與你細說。”

對,師父還等著封龍脈,奚平不好耽擱,帶著重重疑慮,他轉身鉆進了支修用銘文撐開的通道裏。

一股腥臭氣息撲面而來,遭瘟的無心蓮把金平城的下水道都鉆破了,要不是有聞斐在,怕是得有疫病。

奚平真身脫困,最後一縷補天劍的劍光“流”進破損的龍脈中,滿目瘡痍的金平安靜了下來。

支修這才收劍入鞘,隔著丈余遠,恭敬地喊了章玨一聲:“師父。”

不知為什麽,章玨臉上的皺紋深了許多,良久,他低聲說道:“按我玄隱規矩,升靈就是出師。”

支修面不改色:“司命長老。”

章玨的眼角劇烈地一哆嗦。

此地是方才三大長老鬥輿圖的地方,別說人間行走,升靈也不敢靠近,於是除了兩位蟬蛻,就只有剛從輿圖裏爬上來的人。

本來死狗一樣靠在轉生木上休息的聞斐忽然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背對支修,往他那邊挪了一步。

聞峰主那腳丫子跟開過光似的,一步就把氣氛踩得不對了。接著,奚平真身現身在轉生木上,翹著二郎腿斜在樹梢,帶著點譏誚的笑意,盯住了章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