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鏡中花(十)

相傳每一顆魔種中,都有九千面,九千張笑臉,映照著古往今來畫地為牢的人。

唯無我方見真相。

清凈道其實也不是“伏魔道”,主要是周楹眼下情況特殊——他道心是外來的,而且是直接承自當世清凈道的頂點、半步蟬蛻的大能。

這跟趙檎丹他們自己跌跌撞撞從頭摸索的不一樣。端睿與他修為相差太懸殊,她的道心在自己身上捉襟見肘,卻能像山一樣將周楹整個人都籠罩住,他一時消化不了。也正好是因為消化不了,他整個人臨時進入了一種異常“空曠”的狀態,束縛反而成了強有力的保護——哪怕這時有高手來找他辯法決鬥都不怕,放空就行,道心會自動帶他走。

這就讓只會攻心不會咬人的心魔種拿他毫無辦法。

而且周楹從小與無渡海群魔為伴,熟知魔種習性,簡直就是心魔種克星。

他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等待著,等世上最後一顆心魔種使盡百般解數,終於掙紮不動了。

琥珀一樣,它凝固在了那裏。

心魔種表面不是光滑的,由無數小棱鏡組成,有沒有九千面周楹倒沒數,只見其流光溢彩,竟頗為賞心悅目。

他用神識穿透了收服的心魔種,一睜眼,瞳孔深處就掠過一對“多棱寶石”。

伏魔人背負詛咒的後代,得到了一雙魔物的眼睛,宿命一般。

透過魔瞳,周楹眼中世界仿佛他剛剛築基時那樣,再次翻天覆地,最後一層蒙住他雙眼的“紗”也消失了。

他先是擡頭看了一眼主峰上空的劫鐘。

劫鐘沒事不出來嚇人,只有摸到蟬蛻邊的大能和頂級靈感的眼睛能看見它。

築基的頂級靈感能在潛修寺一眼看見劫鐘,到了主峰上,更是能看清它上面每一道銘文和靈氣。

而此時,周楹看見,圍繞在劫鐘周遭的靈氣有了“顏色”,絕大多數靈氣風一樣與周遭相融,在流動中聚散無常。但那鎮山神器的下半截卻連著一縷特殊的靈氣,發灰,像南郊工廠噴出來的煙。分明是外散的靈氣,卻在山頂的大風中紋絲不動,始終保持著固定的形狀——像一只大手,托著劫鐘。

不……等等。

周楹的魔瞳更深了些,他發現那“灰煙”和劫鐘交匯處,劫鐘的邊緣是模糊的。

與其說是這灰撲撲的靈氣托著鐘,不如說,劫鐘本身就是從那靈氣裏“長出來”的,是那灰色靈氣的一個具象。

周楹盯著劫鐘看了片刻,一眼穿透了玄隱三十六峰。

他看見滿山奔忙的築基修士,體內都有或大或小的真元,真元中繚繞著那屬於靈山的灰色靈氣,像連著臍帶的嬰兒;周氏幾個升靈峰主正聚在一起聊著什麽,無知無覺地任憑那灰色的靈氣從他們奇經八脈中穿梭而過。

然後他看見了此時唯一一位仍逗留在靈山的蟬蛻——章玨。

透過魔瞳,人的心緒看得清清楚楚:司命大長老此時正在飛瓊峰外,踟躕且憂心忡忡,當中還隱約夾雜著說不出的愧疚……不過那都不重要——魔瞳看見的是,章玨是“半個人”。

他只有半邊身體有血有肉,像升靈們一樣翻湧著各種幽微復雜的情緒,另外半邊則完全是灰的,乍一看像灰泥砌的。

大長老禦物在半空,正好能看見那半個“灰泥”身腳下連著靈山延伸出來的灰色靈氣,和劫鐘一樣,他好像個靈山裏“長出來”的人。

升靈雖然也一身“煙熏火燎”的,但那氣息只是和他們本人交織在一起,喜怒貪嗔癡一樣不少。

章玨則不同,他灰的半邊和另外半邊是完全脫節的……也不是“死”,魔瞳從那灰色的靈氣中看出了恐慌。

那是劫鐘的恐慌,整個靈山的恐慌。

魔瞳在章玨身上停留片刻,又繼續往前探,洞穿了飛瓊峰的封山印,看見了……非常壯觀的景象。

此時的飛瓊峰上,鋪天蓋地都是那靈山的“煙灰”,恐慌濃郁到一定程度就會變成暴怒,濃稠得幾乎要化為泥磚的“煙灰”正死命地往山坡的劍台上砸著。

劍台上的人分明是半步蟬蛻,身上卻沒有一絲灰色的靈氣,滿地森然的劍痕一直抵擋著那“煙灰”的侵蝕,身邊有一棵有點像樺樹的樹苗。

那樹與人的關系,恰如劫鐘和玄隱山。

周楹沒帶什麽評價地想:“這裏有個靈山叛逆……”

然而劍台上的抵抗越來越微弱,樹苗也肉眼可見地枯萎了下去。

“……好像快熬不下去了。”

這時,周楹靈感一動,芥子中的紙條盒子自動開了,滾出一張字條。

他探手將紙條取出來,只見上面寫道:三嶽無心蓮是升靈,被困銀月輪數百年,他看到的秘密比世間所有蟬蛻加在一起都多,應該已經猜出了大宛輿圖所在,趁那瘋子作亂,往地脈中看一眼——聖人諱莫如深的“輿圖”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