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鏡中花(七)

原本蜷在墻上打盹的因果獸一下奓了毛,龐戩:“等等。”

周樨一扭頭,扭曲的五官落回原位:“嗯?”

因果獸飛快地從墻壁躥到地板,警惕地圍在他腳邊嗅來嗅去。

周樨莫名其妙,拎起袍角讓聖獸聞:“怎麽了,總督,我身上沾了什麽味嗎?”

龐戩用神識從他身上掃了一遍,一道驅邪避瘟的符咒隔空打在了周樨身上,但……什麽都沒發生。

因果獸也沒聞出什麽所以然來,迷惑地晃了一下大腦袋,追起了自己的尾巴。

“沒什麽,”龐戩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我眼有點花,你不必去當值了,今日也累了,找同僚換班吧。”

周樨就很納悶,心說:跑趟赭羅那麽一會兒工夫累什麽?

但總督說他累,他也不好非得擡死眼杠說“我挺好的”,就“哦”了一聲,遵命離開了。

往常去鏡花村,龐戩都是帶奚悅。奚悅話少,可他永遠能聽懂別人的嘆息。可惜今天奚悅告假,龐戩不便獨身前往,這才臨時逮了個周樨,果然……不如不帶,皇子殿下大概是想不到卑微的凡女也有喜悲。

可能因為身邊換了個人,龐戩總覺得哪裏別扭,自己別扭,看周樨也別扭,一時竟有點疑神疑鬼起來——方才因果獸奓毛的時候,他覺得周樨身上掠過一層陰影。

龐戩定了定神,要真有人施了他看不出門道的手段,對方必定是升靈以上,就以眼下金平防衛之嚴密,青龍塔早就“吹拉彈唱”起來了,不可能這麽安靜。

看了一眼已經安靜下來的因果獸,他搖頭甩開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念頭。

“嘖,”濯明短暫地從輿圖拓本中抽出神識,“玄隱山真是烏龜王八山,人都住在鐵殼殼裏。”

“真的,”王格羅寶保持著入定的姿勢,順著他說道,“不愧是往國外派細作的始作俑者,對別家漏洞門兒清,才能自己治得鐵桶一樣,蜀昭業城啊,再學人家三百年也趕不上。”

濯明一只眼翻到了光頭頂:“收起你那點小伎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學我說話,迫不及待想把你的嘴給我就直說。”

“我楚語不好,身邊只有你一個正經楚人,難免不自覺模仿,你不樂意,我就改嘛。”王格羅寶不以為意地笑道,“濯明兄,你那攝魂蓮花印動靜太大了,只能臨時借人家五官一用,適才剛要往那小半仙神識裏滲一點,立刻就驚動了金平的聖獸。真要強拘他神識,青龍塔恐怕就不答應了,這如何是好?”

“我不是托這些拋妻棄子的藍衣們福,貼在他們眼睛上,找到了傳說中的‘鏡花村’入口麽。那鏡花村是高手以‘疊鏡之陣’憑空造的,像這種將玄隱‘三修三戒’門規踩在腳下的地方,自然要設法避開靈山監控,那是玄隱山靈脈的視線死角,正適合種蓮花。”

濯明說著,一伸手,手長了七八尺長,從自己屁股底下撅了一截藕出來,將斷藕往水裏一倒,粘噠噠的空隙裏就飄出幾個幼童的虛影,一見光就灰飛煙滅了——正是鏡花村裏那幾個孩子。

無心蓮吞人神識,不管是築基還是升靈,一不小心被那蓮花印拘走神識,都會變成死得不能再死的空殼,被藕帶支配一陣子就腐爛了。

世間邪祟千千萬,全綁一塊都邪不過一個無心蓮。這濯明行事過於喪心病狂,王格羅寶罕見地皺了眉,閉眼不看。

“小孩子神智不全,攝來也養不住,身體能做的事也有限,你做這傷天害理又不利己的事幹什……”

他話沒說完,原本圍繞在他身邊嬉戲的藕帶突然毒蛇似的掃過來,結結實實地抽了王格羅寶一個嘴巴。

濯明:“你教訓我?”

不遠處幾個蜜阿修士正好撞見自家族長受辱,怒吼一聲,提刀就要沖過來砍藕。

濯明壓根不管別人聽得懂聽不懂,用楚語挑釁地大笑道:“來呀,你們新族長蓋了我的章,早賣身於我為奴了,看我一會兒把你們都殺了,他能護住誰!”

王格羅寶一擡手,隔著老遠將族人們擋住。

他好像是刻意靜止了一下,隨後薄薄的眼皮遮擋住異瞳,沒有火氣的面人似的,他頂著藕帶抽出來的紅印,說了句蜜阿古諺:“‘馴獸者與爪牙為伴’,沒關系。”

蜜阿修士們仍怒不可遏地瞪著濯明。

王格羅寶語氣雖輕,升靈的威壓卻不容置疑:“‘不要插手別人的馴獸場’,下去。”

蜜阿人們無奈,沖濯明比劃了一堆他們本地的罵人手勢,罵罵咧咧地被他們新族長驅散了。

“你誤會我了,濯明兄,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你。”王格羅寶這才苦口婆心地說道,“鏡花村既然有大能留下的陣法,你動靜太大了,必會驚動對方。再說,你就算能在鏡花村裏為所欲為,又有什麽用呢?這些行屍走肉一旦給藕帶支配著走出村子,跟你本人走在南宛大街上有什麽區別,還是會驚動玄隱。況且鏡花村雖能避開玄隱監控,但你已經傷了凡人性命,靈脈察覺不到,玄隱山可還有星辰海呢,豈不是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