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風雲起(十四)(第3/3頁)

說完,她便去角落裏入定了。

她的心隨著安靜的地脈放下來,這才發現自己求道築基的心氣已經在一路上漏光了。

有什麽意義呢?

她不可能再回到仙山正統中了,其他的路走下去,也就是走成那什麽“百亂三傑”、蜜阿叛逆的樣子……除非她去把陸吾徐汝成換回來,自己去給那丙皇孫做老婆。

丙皇孫早被陸吾控制住了,名分而已,過不了幾十年也就壽終正寢了,要是想開點,她真去了確實也沒什麽。

可她想不開。

她在陶縣和阿響住過一陣子,有時深夜聊起過往,一些狼狽之處確實很能同病相憐,但趙檎丹覺得她和阿響還是不一樣的。阿響是逃命出來的,她是逃婚出來的,逃命的人罅隙中掙紮,有時顧不上自己是男女還是老幼,逃婚的人,卻都是因“生為女子”而被狠狠羞辱過的。那恥辱梗在她道心根基,架著她,讓她拗不成“能屈能伸”的姿勢。

“太歲前輩,能給晚輩指點迷津嗎?”

轉生木裏一片沉默,人各有道,迷津終於只能自渡。

奚平也沒聽見她的聲音,他躲了起來。

南海秘境的鬧劇塵埃落定,他便將周楹神識送回了金平,隨後給陸吾留了幾句話,一道清心符打在自己靈台,將轉生木裏所有的聲音都擋了出去。

收斂了氣息,他隨便找了個地方上岸,回到了西大陸的南蜀主島。

他沒注意自己是在哪登陸的,也不知道往哪走,混混沌沌地進了一座不知名的南蜀小鎮。

這裏應該也離淩雲山不太遠,地脈也受了損,小鎮上建築塌了一半,降龍騎已經用仙器臨時鎮住了崩裂的地脈,等內門派人來補。

百姓們都被官兵趕著,暫避到了城外。有降龍騎的人間行走壓著,還算有序。此時天色將晚,沿街支起了大鍋,官兵開始組織人燒水做飯。

奚平撕了靈相面具,是宛人模樣。

他斬蜜阿升靈時被琴弦勒破了手,血跡抹了一身,也沒去管,像個失魂落魄的流浪漢。一個蜜阿族的綠眼睛小女孩盯著他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跑過來拉住他比劃了手勢。

奚平垂下眼,看了看這沒有他腰高的小東西:“聽得懂。”

小女孩便奶聲奶氣地說道:“我大姐姐是藥師,阿叔你等一等啊。”

說完,她嚴肅地倒著小短腿跑了,姿態像個身負十萬火急任務的人間行走。

奚平本來也沒處可去,可有可無地站在原地,望著余暉落下的地方發呆。

清心符什麽用也沒有,哪怕不聽,司命、三哥、余嘗雙目滴血般的憤怒、滿頭白發的侯爺……還是會幽魂一般地糾纏著他,傳說中的縛仙索一樣越綁越緊。他喘不上氣來。

宛人比蜀人個頭高一些,他站在那有點鶴立雞群,很快又有人看到了他。

“小哥,你是遊客還是行商啊?”

“宛人?自己?細皮嫩肉的,怕不是同家人走散了的公子哥吧……這哪裏來的血。”

發現他聽得懂蜀語後,不少人七嘴八舌地過來搭話,見他反應有點遲鈍,一副被天災人禍嚇傻了的模樣,一幫修翼人便將他拉到了自己那堆人裏。

有人給他塞了碗,有人喊了赤腳大夫模樣的人來給他擦血跡,有人在不遠處唱起蜀國小調子,勸慰眾人天災很快能過去。

他喝了一口碗裏有古怪甜味的菜粥,凡間的記憶轟然歸位,奚平想起他小時候跟著崔記的人到南蜀國都昭業城玩,被那些亂雜交的假靈獸吸引,一不小心同家人走散了。那會兒他一句蜀語也聽不懂,也不認生,見人就會傻笑,也是被當地人撿回去。他們磕磕巴巴地說著詞不達意的宛語哄他玩,給他唱歌。

蜀人熱情好客,高興也唱歌,悲痛也唱歌,只要不死,他們就會拼命地快活。

對了,他少年時遊遍四方,最喜歡的就是南蜀。

奚平對著碗發了會呆,眼神重新有了焦距。

忽然,他感覺到了什麽,擡起頭,看見那方才跑去給他找草藥的小姑娘抱著個小紙包站在遠處,見他被一群修翼人圍著,露出茫然神色。

然後她看了他一眼,默默走開了。

不知為什麽,那一眼剜在奚平身上,比十指被琴弦勒斷還疼,他靈台一震,打碎了脆弱的清心符。

奚平一把攥住了懷中的弟子名牌。

就在這時,他耳邊傳來魏誠響的聲音:“前、前輩,你……聽得見嗎?要不要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