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永明火(十四)(第2/3頁)

項榮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淡淡地重復了一句:“我可曾對不起你?”

“哈!”一刹那間,懸無少年時無從宣泄的憤懣突然湧上來,就如同修士始終不變的年輕容顏一般,鮮活一如千年以前。

項榮人如其名,是東衡項氏那一代人的榮光所在,父母都是出類拔萃的修士,沒開靈竅時就已經表現出超凡的悟性,又是足以媲美東海伏魔一族的先天靈骨。

他是天之驕子,唯一的汙點,就是那出生不光彩的“兄弟”。

可是母親自盡後,大殿下想保全她留下的骨肉,誰又能苛責呢?誰不說殿下仁善?

至於“汙點”本人,項家人留他性命已經仁至義盡,帶回去叫他與下奴同寢,當牛做馬自然也是應該的。

千年前,東衡一帶仍有蓄奴舊俗。賤奴非人,主家能隨意打殺變賣,子子孫孫都不得超脫賤籍。他們無從反抗,怒火窩在心裏,淬了毒,一股腦地發泄在名為“公子”、實際和他們一樣陷在泥沼中的半大孩子身上。

他遍嘗過世人所能想象得出的所有磋磨和羞辱。

他是邪魔之後,迫害邪魔自然就是正義,有什麽殘忍不殘忍的呢?

他本來同他那半個兄長一樣,是萬萬人中無一的先天靈骨,就算他是平民百姓——甚至哪怕他真是賤籍出身,都會有大能看見他。可是作為項家的“隱公子”,沒人會來觸這種黴頭。

暗無天日中,他甚至沒有任何希望。

假如他仁善的兄長當年肯伸給他一只腳,他願意為項榮舔腳。

可他在項家整整十四年,項榮親眼見過他拖著化膿的傷口光腳在凍雨裏擦石階,甚至撞見過下仆造次,都視而不見,像是已經不認得他了。

而每一次大殿下目不斜視地走過,加諸於他身上的酷刑就會更過分——那仿佛是一種默許。

“你不曾對不起我。”懸無突然發病了似的,大笑起來,“是我對不起你,師兄……大哥——我一個影子,竟敢妄想骨肉親情,是我自不量力……”

他背後山壁寸寸崩裂,懸無的笑聲變了調,嘶吼回蕩在山谷中。

山石震顫,地脈仿佛要沸騰。

奚平這種人精,聽一耳朵其實就大致猜出了當年的情況,感情上他願意同情一下懸無長老,但實在不能贊成懸無弄出的動靜。

地面這麽一震,他那馬上就能撬下來的半個石身直接給震飛了出去,功虧一簣!

奚平暈頭轉向地被一大堆碎石爛磚卷裹著,摔到了高台之下,這回沒有水龍珠保護他了,半邊石身又不知道摔成了幾截。

奚平仰面朝天,心裏將懸無的祖宗十八輩統統問候了一遍。

周楹驀地轉向白令:“玄隱內門派去西楚的是誰?還有西座陸吾,我需要他們立刻……”

“半仙來是送死。”轉生木裏的奚平截口打斷他,“我不給你傳這個消息。”

周楹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道:“陸吾有自己的通訊。怕連累你的小朋友死,就勞駕你以後學會三思後行。”

“三哥!”

白令:“主上……”

周楹一動真火,語氣就越發輕柔:“牽頭的陸吾叫徐汝成,是嗎?好名字,記下。其他陸吾姓甚名誰,家裏老老小小還有什麽人,一生有甚未竟心願未了遺憾,都給世子記下來,別漏了。”

“我……”奚平話說一半,地面“轟”一聲巨震,將零零碎碎的他震得滿地亂滾,忽然,他眼角掃過一縷金光,“最大的一塊奚平”機緣巧合,滾到了化外爐不遠處!

此時懸無長嘯一聲,手中多了一把新月似的彎刀,一刀劈向項榮。

項榮整個人卻好像忽然化成了虛影,彎刀從虛影中間不著力地滑了下去,落在巨大的山影上,光將影子融化了大半。

中座主峰幾乎要給那刀風掀翻,唯獨化外爐所在的一圈碩果僅存,卻隨著山體傾倒開始往一邊滑。

奚平又從化外爐跟前滑開了。

而懸無第二刀已至。

這一次,他的刀尖挑起了銀月輪的光,銀月輪上的月光收攏成一束,像傾瀉的巖漿,與懸無新月一般的彎刀相接。

奚平聽見濯明一聲壓抑的痛呼。

“怎……”

“他要將……”濯明聲音斷斷續續的,“留在我身上的一半真元抽回去……”

兩句話沒說完,奚平離化外爐又遠了四五尺。

“你知道娘是被他們逼死的嗎……”懸無七竅的血跡未幹,成了他那白紙一般的臉上唯一的艷色,“掌門師兄?”

半空中巨人一樣的項榮一擡手,一把與懸無手中刀長得極像的彎刀憑空出現,架住懸無的刀。兩把彎刀交匯處,“呲啦”一聲彈出電光,白日一般的月光下,半空中仿佛放了一串晴天的霹靂。

“她只不過想帶我在避世之地做個普通人家,不想沾你們仙魔之爭,也不需要你在她死後追封那麽多自作多情的謚號……你拼命保下我性命,掌門師兄……大哥,我本是水邊撐篙抓魚摸菱角的漁家子,我所犯何罪,要你紆尊降貴留我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