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化外刀(十九)(第3/3頁)

余嘗沉默片刻,喘勻了粗氣:“容我問一句,太歲,你想要什麽?”

暗處的奚平一愣,倏地閉了嘴。

他看著破法中逼真的布景,因為此時此刻余家灣是陰天,破法中的“壽星峰”也是陰天。

那天低得像是壓在人頭頂,把每個人都壓出固定的高矮,壓進固定的軌道。

他想知道那些高人究竟高在哪,非得讓眾生沿著他們劃下的道來活。

他想知道劫鐘、銀月輪、還有那許多他沒見過的靈山之魂是誰的口舌、誰的意志。

他想知道這天是什麽,虛空外是什麽,踏碎虛空的聖人們為何一去不回頭——

這也是當年葬在安樂鄉的陳白芍、南郊外數屍體的少女阿響……還有許多或光風霽月、或面目可憎之人想問的。

他還想知道,為何叩問天地的資格這樣難拿。

最終,野狐鄉裏的太歲從鼻子裏嗤了一聲:“關你屁事,滾。”

說完,他一腳將余嘗踹出了破法,讓他自己去處理那燒成了七成熟的肉體。

然後奚平想了想,一拂袖把滿地垃圾收拾了,將破法鐲中的陳設換成了金平崔記的小院。

那地方據說是全金平少女的夢想,一進門廊就能聞見沁人心脾的香氣,四季都有別致的造景,裏面有一個一個供貴賓休息小坐的屋子,花茶和點心永遠是新鮮溫熱的。他不知道趙小姐去過沒有,反正阿響沒有,阿響在金平南郊住了好幾年,都不知道什麽叫崔記。

確定了兩人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奚平便將她們拉進了破法中——他其實傾向於相信余嘗那句“沒動過手腳”是真的,但保險起見,還是要查一下。

阿響帶進來的樂聲跟他想象得差不多,節奏略快,乍一聽不太正經,根骨裏卻透著股穩重氣。趙檎丹依舊有些茫然,然而跟她上一次進來相比,不過一兩天,曲聲卻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

奚平仔細聽完,沒發現不該有的刺耳雜音,這才現身在了破法中。

他以侯爺和潛修寺的蘇長老為原型,將那二位老大爺的模樣融合了一下,塗塗改改,去掉兩人過於打眼的個人特征,一轉身,就成了一個神色平和的中年人,身上籠著一層薄霧。

魏誠響眼睛一亮:“前輩!”

這麽多年,她總算見到了廬山真面目,對方比她想象得還要穩重一點,雖初次見面,卻好像認識了很久。

奚平“慈祥”地沖她笑了一下,沒吭聲,略帶一點桃花形的眼睛卻把話都說完了。

趙檎丹震驚地打量著周遭:“這是一處秘境嗎……照著京城裏那家崔記造的?”

奚平還是沒說話,伸手指了指曲徑通幽的小院中,隱藏在花架下的“貴客賞花”堂。那裏已經備好了靈石丹藥甚至茶點,可供她們處理暗傷,然後他朝魏誠響微微一拱手:辛苦。

隨後轉身要走。

“等等,”趙檎丹猶豫了一下,對方修為遠高於她……甚至她們族中那位話事的大師兄,玄隱山甚至以修為論輩分,她不由自主地將大小姐驕縱氣收了,畢恭畢敬地說道,“多謝前輩相助,前輩有什麽要差遣晚輩的嗎?”

那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卻只是擺擺手,一開口,小院中便疊加了無數回音。

“有緣。”他意味不明地撂下這麽句話,只留給她倆一個清臒的背影,瞬息間已經到了秘境邊緣,消失了。

一頭未束的長發雖白了大半,腰背卻儀態良好地保持著筆挺,淵渟嶽峙,寡言而可靠。

是她想象中父親的樣子。

趙檎丹眼眶一紅——可其實她早發現了,這幾年,父親的背已經不知不覺彎了。

“寡言可靠的老父親”離開破法鐲才算松了口氣,憋死他了。

他剛才其實抓心撓肝地想說話,並因為剛剛撬掉了余家灣最大的地頭蛇,非常膨脹,迫不及待地想跟大姑娘顯擺。

可是沒辦法,他認識魏誠響的時候太莽撞了,跟她說話一直用的本音。趙檎丹是跟他一起在潛修寺待過的同窗,雖說沒什麽機會說話,而且人對聲音的記憶也遠沒有相貌那麽清楚……但萬一呢?

萬一因他俊俏,給趙小姐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呢?

在奚平看來,這簡直太有可能了。所以他方才總共說了倆字,還特意讓破法鐲幫他加了回音,不可謂不謹慎了。

唉,天生麗質,怎麽好呢?只能自己多留神。

顧影自憐片刻,他把過剩的傾訴欲轉給了支修,對著靈台裏的照庭“嗶嗶”地得意了小半個時辰。

半夜三更,多虧支將軍脾氣好,沒讓照庭碎片把他捶成柿餅……當然也沒理他。

天降破曉的時候,余嘗拯救了飛瓊峰主的耳根,轉生木裏傳來余嘗有些疲憊的聲音:“這就是余家灣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