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羈旅客(八)

周楹很耐心地聽完了奚平說什麽,然後神色有些古怪地問道:“你在西楚陶縣的時候,親眼見過銀月輪嗎?”

“見過,”奚平道,“可別提了,還差點讓那唱戲臉給逮住送走。”

周楹:“……”

他一時居然分不清這小子是終於知道避諱蟬蛻名了,還是單純嘴欠。

見過了銀月輪之威,與懸無擦肩而過,還這麽敢想……絕了。

也是,想當年他剛開靈竅沒多久,會的符咒還沒潛修寺的弟子多,就敢從群魔嘴邊搶祭品,在無渡海底跟心魔鬥心眼。如今九死一生,依然無所畏懼,敢當著殺他的蟬蛻長老往玄隱山裏混。

周楹對著望川裏的輕煙嘆了口氣:“我當年無論如何也不該讓你接那張征選帖。”

奚平心說:不接征選帖,就沒機會下南礦,更摸不到無渡海,誰去撈你靈骨?你早沒了。

遂心平氣和地當三哥在誇他。

奚平又說道:“偽裝的工具我找林熾想辦法,不用他那幫掛名弟子們出的破爛——徐汝成他們那張皮只能糊弄糊弄民間邪祟,見高手容易穿幫。”

周楹皺眉:“你何時與點金手這麽熟了?”

“我人見人愛唄,”奚平道,“當然是因為他比我還想拿化外爐,要不是他跟人說話跟不上趟,沒準都想親自去。”

周楹語氣淡淡地潑了他一碗冷水:“就為了修復你那師父的斷劍,助他蟬蛻?我可提醒你,升靈雖然也叫‘九霄雲上人’,但終究還是算‘人’,到了蟬蛻……呵。你運氣奇差,到如今見過不少蟬蛻了,可見誰有人味的?他們被天道束縛,幾乎也成了天規的一部分,百年後出關的那一位,可不見得是你熟悉的人。故人面目全非,你後悔了可別哭。”

奚平想也不想道:“我悔個什麽,那是他的事。”

周楹一頓。

“我師尊傳了道授了業解了惑……唉,雖說教得確實不怎麽樣,但他照庭都碎了還護著我,師父對得起我了。”奚平說道,“至於他願不願意歸於天地,願意走到哪一步,將來是不睜眼還是不開口,那是他自己要問的道心。師父都不幹涉我離什麽經叛什麽道,我管得著他老人家嗎?再說那都是後話了,現在不是趕上這麽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麽,不用白不用,三哥你不覺得浪費機會很可惜嗎?”

周楹被困在漩渦裏,聽那混賬說他“不用白不用”,頓時一陣胸悶:“滾。”

“好嘞,那就這麽說定了三哥。”奚平蹬鼻子上臉,“我跟林大師合計去!”

周楹:“……”

奚平走了很多年,成了塊逆鱗,風吹一下都能引起惡龍暴怒。除了咀嚼仇恨的時候,周楹一般不去想他,耗神。

所以這貨原來這麽煩嗎?

望川的輕煙落下來,變成奚平……比現在更年少些的模樣。

周楹和他面面相覷了片刻,那些禁忌一般、不能提及的記憶轟然歸了位,心平氣和地攤開在他面前,拂去煙塵。

靈骨歸位以後再沒咳嗽過的周楹突然感覺喉嚨發癢。

對,他想起來了,就是這麽貓嫌狗不待見!

是夜,遍布大宛九州的趙氏一族都收到了金平封城的消息,遂彈冠相慶——控制住了龍脈與皇城,他們已經拿下天元!

洪陰天機閣分部都統趙熙登上城樓,居高臨下。

洪陰位於大宛北境,緊鄰洪江,過江就是北歷。此地與蘇陵、寧安一起,是最早落在趙家人手裏的三州。

此時,洪陰全州臨時宵禁,所有人不得隨意外出。府衙、駐軍都已盡在他們掌中,半仙面前,凡人就是任人捏的泥人,誰先搶占先機就是誰的。眼下各縣、郡的法陣改寫完畢,五十門大鋼炮炮口對準洪陰府,只要一念,就能把此處夷為平地。

趙熙是半仙,不在乎什麽道心不道心的,將來想往上走就將來再說——畢竟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嘛——他不信內門的蟬蛻和升靈峰主們也不在乎洪陰八百萬凡人。

星月隱沒,天機閣總署來信飛到面前。趙熙一打開就看出那是本家青龍心宿塔衛長趙譽的字跡,定睛一看,只見第一行就是:龐已拿下,京城安。

趙熙臉上笑容未成型,便見金平本家又在後面冷靜地寫道:內門封山,蟬蛻在人間,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務必做好兩手準備。

趙熙忙內視自檢,果然是有點忘形,忙定了定神,拆開後面一封密信。

密信中指點了他將一部分家人和家資送往北歷,以備不測,後面是一份北歷地圖,上面幾處用特殊銘文標注——全是趙家自己的銘文。

別看圖中地點標注得明明白白,沒有接頭銘文,別人就算把那地方踩平了也什麽都找不到。

人間權貴也分三六九等:有錢有門路的,往往會拐彎抹角地請人在家裏繪制法陣,不管有用沒用,反正要彰顯家底不凡,譬如京城崔記大宅院裏就有好多這樣花裏胡哨的東西;與仙門沾親帶故、甚至有半仙親戚的,則自以為是更“上等”的人,視這些玩法陣的是“外行暴發戶”,雖於家國無功,卻會逾制弄來銘文——諸如之前被周楹南巡時玩死的地頭蛇們,他們那些偷來的銘文跟仙山賜給皇親功臣的大同小異,有些還更粗制濫造些,都是仙山沒賞完剩下的,所以周楹閉著眼都知道怎麽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