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羈旅客(四)(第2/3頁)

那是形容小孩的話啊。

奚平思量了好一會兒,回道:“那倒也沒有。”

這是實話。五年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侯府世子,也就不覺得每天跟渝州的苦勞力們一起吃糠咽菜有什麽委屈,不覺得遍布的暗傷與沉疴有什麽稀奇——人人都有。

他附在那些流亡的難民、地牢裏的靈相娃、黑市中被買賣的奴隸身上……跟著他們生生死死,飽嘗虐待與淩辱,卻知道那並不是什麽東西強加給他的磋磨,那是別人的命運。

他只是個徘徊在朽木中,伴生陪死的人。

既然大家都習以為常,他自然也就跟著一起習以為常。

可見世上哪有什麽天生的公子王孫,“嬌貴”都是自憐而已。

“嗐,”奚平沒心沒肺地說道,“我就是在大宛受限制多點,在西楚還挺好的。白令大哥手下那徐大傻能在野狐鄉奪位成功,還不都靠我?嘿嘿,我就是蛇王背後的太……”

他這牛沒來得及吹上天,便被山谷中一聲近乎於龍吟的長嘯打斷。

緊接著,幾條身影落在林熾身邊,主峰附近的幾個升靈峰主全被長老們動手的動靜驚動。

錦霞峰主聞斐“刷”一打開扇子,上面浮著一層倉促的草書:“怎麽了?”

林熾搖頭:“司禮長老突然出關,神色有異地下了星辰海,然後又突然動起手來,我也不知道……”

“章玨!林宗儀!”主峰下,趙隱宛如嘶吼的聲音傳來,“我早就知道你二人覬覦主峰已久!”

章玨道:“一派胡言!你糊塗了麽……司刑,雲天宮請荊條!”

“荊條”是玄隱山司刑大長老手中第一神器,相傳是當年南聖見生靈在神魔大戰中受苦,自覺罪孽深重,披掛在自己背上的荊條。南聖離開凡塵後,便將荊條留在了雲天宮刑堂,那東西一鞭下去,掃個邊就能讓築基以下的弟子魂飛魄散,下可以誅升靈,上可以捆蟬蛻。

林宗儀應聲一擡手,半空中一道紫電橫著劈了過來,聞斐與林熾這倆一個煉丹的一個煉器的,同等級裏都屬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人,忙各自躲開,青鸞身上逼真的毛都豎了起來!

林熾拂袖蕩開周遭“噼啪”亂響的電火花,捏了個手訣,袖中一塊薄雲般的仙器飛出去,蓋在了鍍月峰上,護住鍍月峰上眾多他根本叫不出名的內門弟子。各峰主這才回過神來,紛紛給自己山頭布防。

九個趙家勢力下的峰主先後趕到,一看這情景就想多了——畢竟離上一次玄隱內亂還不到三十年。為首一個趙姓峰主按捺不住,質問道:“請問司命、司刑二位長老,這是做什麽?”

沒得到回答,只見荊條落下,山谷裏一聲裂帛似的炸雷響,隨即那電光卷著一團濁氣飛了出來。

趙家峰主們驚怒交加地交換著眼神,雖說玄隱山是三十六峰主理事,但背後沒有蟬蛻撐腰——譬如周家——就是處處掣肘,低人一等。司禮長老要是倒了,別說趙家有九峰主,就是三十六峰都歸他們管,以後也只是淪為管家之流罷了,還有什麽前途?

為首的趙峰主一咬牙,不要命似的帶人沖了上去。

九大升靈同時出手拉扯住荊條,司刑的封口飄落,怒喝道:“讓開!”

荊條電光怒漲,九個人被秋風掃過的落葉似的飛了出去,然而這一滯,荊條中捆著的濁氣中陡然凝出一人影,轉瞬膨脹幾倍,掙開荊條往東去了!

九霄雲上,驚雷掠過,晃出來的都是私心。

聞斐將扇子一扣,一道靈氣打入離主峰甚遠的飛瓊雪山,撞上山封——劍神,快醒醒!後院都著火了,還睡!

“三哥!”奚平顧不上別的,“你趕緊從封魔印下出來,快走,有蟬蛻會降臨東海!”

周楹不慌不忙地將最後一顆丹藥吃完了,提起玄隱山,他身上那種略帶厭倦的冷漠就又回來了:“你還有神識在玄隱山上,二對一,他怎麽跑的,有升靈攪進了蟬蛻戰場?”

奚平:“……”

猜得還真準,這些大能們一脫褲子就讓人猜出尿性,是不是也該閉關反省一下?

“沒事,沒那麽快,另外兩位會追上來的,”周楹道,“再說他來了豈不正好,我們到時候就可以見證,被自己心魔吞噬的蟬蛻長老如何親自拆了封魔印。”

奚平的心沉了下去。

從小他就聽過下人嚼舌根,說三殿下親緣淡薄、先天不足,恐怕是長不大的。人都是奔著來日活的,三殿下沒有“來日”,壯志也好、野心也好,便都如浮雲。別人體弱多病,或許也有別的快樂,能同親朋好友續一世緣,給人間留下點什麽,有人就覺得不枉此生。可是周楹能留下什麽呢?他一出生,就只是個靈骨上附帶的……多余的皮囊罷了。

他是個沒有意義的人,沒有意義的人都如傳說中的混沌,吞噬天地不為壯大自己,只是想把一切美的醜的都拖進混沌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