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平蟬(三)

不等問就上趕著搭話的人尚且沒幾個良善之輩,何況這邪祟老巢裏的怪神像?

那聲音帶著點沒睡醒似的憊懶,一聽就不像什麽好東西。

假儀人顯然已經是個老江湖了,知道不該有的好奇心害死人,擡手就要將那詭異的神像扔出去。可那缺德木頭上也不怎麽那麽巧,裂了道挺深的紋,正好將絡子卡了進去。打絡子的線本身就不是什麽結實的好線,好幾年過去已經有點糟了,假儀人投鼠忌器不敢硬往下拽。

這一拉扯,那畫中冒出來的兇獸已經撲到他眼前。

耳邊那聲音幽幽地說道:“眼前所見都是虛……”

假儀人不聽他扯淡,猛提一口氣,橫刀迎上。這一刀好像砍在了金石上,柴刀險些崩了,他連人再刀橫著飛了出去,眼看要撞上墻上法陣。

那假儀人臨陣反應很快,本能想把手裏這尊神像甩出去當墊背,誰知那神像又是纏著絡子的一面向墻,眼看那一小截彩線已經快要被法陣卷進去,假儀人低罵了一句,當空一擰身,將神像護在身前,硬扛了一下。

激發的法陣裏驟然冒出一頭一模一樣的兇獸,一口咬向假儀人肩膀,獠牙在他後背留了一道血痕。

要不是他躲得快,那東西能嗑碎他肩膀。

“嘖。”神像感慨著,打了個“一波三折”的大哈欠,聽著更欠揍了。

一頭兇獸都夠他受了,更不用說一對,假儀人沒法硬扛,只能滿屋亂竄,各種符咒不要錢似的往外甩,打在兇獸身上,那倆畜生卻能毫發無傷。

“不聽老人言,吃虧不花錢,”神像慢吞吞地發表了新的見解,“你就沒發現它倆像一個娘生的嗎?”

假儀人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見那兩個朝他包抄過來的兇獸確實長得一模一樣,身上的花紋都好像是拓下來的!

神像說道:“現在明白了吧?”

假儀人:“……”

明白了什麽?

“啊,”神像嘆了口長氣,仿佛是在感慨一覺醒來,世上竟又多了這麽多腦子不好使的,這人間真是沒救了,“咱倆到底誰沒睡醒啊,我說你是來當刺客的還是來夢遊的?這地方滿墻的法陣像鏡子一樣,反射刀光反射兇獸,既然是鏡像,花紋自然也是左右相反的,怎會一順邊?是因為你聽了我的話,先入為主以為它們一模一樣,它們在你眼裏就變成了一模一樣。這是幻象,幻象!還要我怎麽解釋明白啊,大成兄弟。”

假儀人聽到這,突然呆住了,“大成”是他鄉下乳名,已經多少年沒人叫過了:“你怎……”

“看著點,還走神!”

假儀人險伶伶地矮身往前一撲,柴刀橫在胸前,先後躲過兩頭巨獸夾擊。

他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人撞在法陣上,有限的空間裏立刻又多了兩頭巨獸!

假儀人果然見那新冒出來的兇獸花紋都是鏡像的,他一時被神像裏的邪神帶跑了,心裏有些混亂,才冒出念頭“怎麽方才不是鏡像,這會兒又變成了鏡像”,那四頭兇獸的花紋就又變了,晃得人心亂眼也花。

神像道:“五色令人眼盲,我要是你,就不看。”

假儀人:“閉、嘴!”

這時,他耳骨上夾的一個小金環震了起來,裏面傳來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尖銳哨聲——是他同伴的警告。

一串急促的短音,意味著對方又來了幫手。

野狐鄉是蛇王的地盤,往來進出的邪祟都是他的人,所謂“仙宮”裏面錯綜復雜,他們能混進來全憑運氣,要是不能速戰速決,再混進來可就難了。

這回他們主上要拿下宛楚交界的野狐鄉,派來的不止一支隊伍,同僚想必已經混進了野狐鄉的交易局裏。這種大事,他本不夠格參與,是那位先生記得他血海深仇,特意關照給了他這次機會。他自知閱歷修為都不如別人,難以像同僚那樣計劃周全,這才走了直接刺殺的路子……要是這回失敗了,連累跟著他的兄弟們不說,怕是還會影響別的同僚和主上全盤計劃。

假儀人豁出去了把心一橫,倏地閉上了眼。

但他眼能閉上,口鼻耳卻沒長蓋,依舊聞得到腥風,依舊能聽見那些大畜生的喘息,假儀人汗毛集體起立,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他就快要葬身獸口了。

要死!一時急躁,被那來歷不明的邪神蠱惑了!

“邪神”卻冷冷地說道:“好好的大姑娘圖什麽,怎麽看上你的,唉,小小年紀就瞎了……閉了肉眼不閉心眼,還在這傻戳著回味你剛才看見的幻覺,蠢材啊!”

“你在說誰?”假儀人一時心神巨震,那能殺人的幻覺竟刹那間被他遺忘了,“什麽姑娘?”

“我在說,”邪神一字一頓道,“此地有條密道,出口就在那兇獸嘴裏。”

假儀人驀地睜開眼,眼前是一張兇獸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