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魍魎鄉(十)

龐戩本來是打算低調行事,沒想一到南礦就驚動駐礦使——怕劫船的邪祟們不敢動手了。

但現在,他要查的顯然已經不是邪祟那點事了。

“不要亂說話,”龐戩事先囑咐好了奚平,“你是個剛入門的後輩,自己管住嘴,一問三不知就行,沒人會追著你打探什麽。見了駐礦使,只說因邪祟作亂,釀成南郊大禍,天機閣奉命南下調查雪釀商,核對礦工身份,以防靈礦重地混入邪祟。”

奚平表面說“好”,一副“都聽師兄的”乖巧模樣,心想:邪祟可知道咱們是來幹什麽的——我透的風。

這個“無常一”很有意思,首先他不見得是“太歲信徒”,因為他不但知道梁宸的真實身份,還知道梁宸身負特殊的隱骨,可以奪舍別人肉體。把“太歲”老底摸這麽清要是還能信下去,那奚平敬他是條漢子——他更像是梁宸的合夥人。

同時,無常一顯然還知道家賊勾結外國,從礦上偷靈石的事。

也就是說,現在的大宛南礦,有三撥心懷鬼胎的人:首先是主導礦難、勾結南蜀的“家賊”。這是一幫源遠流長的賊,在礦上已成勢力,樹大根深。

其次是察覺不對,偷偷摸摸調查家賊的人,也就是夜探南蜀駐地的那些“假邪祟”。這些人中雖然有築基修士,但被逼著幹出這麽上不得台面的事,一看就是根基不深。

第三撥,就是太歲梁宸及其余孽。別人不好說,梁宸和無常一顯然隸屬於“家賊”陣營,同時肯定沒在其中撈到什麽油水,到處賒賬不說,還起了異心,開始勾結一些諸如昭雪人之類的泥腿子。

奚平在裏面一攪合,把魏誠響打入了邪祟內部,同時,也讓無常一得到了兩個信息:一個是太歲梁宸的身份已經暴露在天機閣那裏,龐戩來者不善;一個是“假邪祟”已經摸到了事情的輪廓,開始暗中調查“家賊”。

至於無常一會不會把後面這個信息透露給“家賊”呢?

奚平認為一定會:假如他自己是“無常一”,他不知道龐戩陰差陽錯地發現了傳送法陣,只知道天機閣是沖著自己來的,那麽他一定會將龐戩的來意添油加醋成“天機閣是沖著靈石盜竊案來的”,讓“家賊”方面如臨大敵,對上天機閣,隱藏自己。

現在整個牌局裏,最無知的是“假邪祟”,“家賊”方面如臨大敵,“真邪祟”自以為一切盡在掌中,準備坐山觀虎鬥。

還有,當時梁宸曾在劫鐘下面說,自己靈相上有“黵面”。師父後來給他解釋過什麽叫“黵面”,此事會不會與家賊偷靈石有關呢?

駐礦使統領整個南礦,是屬於“家賊”呢,還是無可奈何的“假邪祟”呢?

準備押送靈石北上的趙振威又是哪邊的人呢?

奚平一邊在心裏不停地轉著牌面,一邊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公子哥,跟在龐戩身後問東問西,看什麽都新鮮。

駐礦使府相當有“南味”,沒有金平那麽深的宅院,一進門就是一片奔放的紫藤花海,仗著南疆暖和,開得異常囂張。穿香風走小徑,裏面花園套著花園,蜂蝶忙得不知道往哪落。奚平就數,打從進門,龐師兄一路打了三個噴嚏了。

他心裏正嘀咕:這駐礦使別是個花癡吧?

然後他就在一片牡丹園裏見到了駐礦使,奚平想:呸,花不配。

駐礦使是個女修,一張薄施粉黛的臉將滿庭芳壓得灰頭土臉……反正那罵姑娘拒名花、氣得侯爺滿街爬的奚世子突然就彬彬有禮了。

連土匪似的龐戩都多了幾分拘謹,聲氣低了三度,恭敬地喚道:“安陽殿下。”

奚平恍然:哦,周家人。

果然,能在外門碰見的師姐,十有八九都是公主。

大宛對女子限制很多,哪怕近年來開始有女工女商,也都得被大儒們當做“世風日下”“禮樂崩壞”的證明,都得背著一身的流言蜚語掙命。仿佛一個女人長大了,就只能有做夫人和做娼妓兩種營生,其他都是娼妓的遮羞布罷了。

這也是為什麽人間行走耐不住寂寞,就只能隱姓埋名,在鏡花水月中跟凡人湊合。他們在同僚中幾乎不可能找到道侶——征選帖何其難得,公子王孫都分不過來,哪有閨閣小姐的份?還得留著聯姻使呢。玄隱門下女弟子非常稀少,不是天賦異稟早進內門,就是出身極高,哪裏高攀得上。

話說回來,奚平隱約覺得“安陽”這封號聽著有點耳熟……

“龐大人,一路勞頓,辛苦了。”安陽公主客氣地說道,又看向奚平,“這位是?”

奚平端出他最人模狗樣的笑容,一本正經地上前見禮:“師姐好,我是……”

還不等他說完,安陽公主一眼看見了他腰間佩劍,便道:“你姓奚,是士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