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龍咬尾(五)

好心的常鈞剛攙扶著姚啟回到丘字院,就聽見最北邊奚平住屋門一聲巨響。

奚平胳肢窩底下夾著個床褥裹的卷,招呼也沒打一聲,奪門而出。

常鈞叫住他:“士庸,你幹什麽去?天都快黑了,戌時院門要落鎖……”

奚平怒氣沖沖的聲音從風裏刮來:“那——我——死——外——面!”

挾著風,奚平有心找塊大石頭,把那半偶摔個稀巴爛——要是他不知道半偶原來是人,早這麽辦了。

其實就算真發狠殺人,他自覺也不是幹不出來,只是那半偶不單似人非人,還是個指甲蓋大的小東西。對著這麽個一使勁就能捏死的小東西,他滿肚子的狠發不出來。

這破玩意,疊被鋪床穿衣梳頭一概不會幹,除了咬人就會翻白眼,還是個一口氣生吞一匣子藍玉的飯桶!

這哪裏是吞金,這是一口吞了好幾座大豪宅!

龐戩缺德缺到祖墳裏了!

奚平沿著山路往上跑,把一個巡山的稻童撞成了陀螺,徑直沖向半山腰的“澄凈堂”。

澄凈堂是潛修寺管事值班的地方,弟子有什麽事,可以在澄凈堂找到開竅期的師兄師姐。大概位置不難找,但小院隱於一片竹林中間,奚平人生地不熟,老遠望見了澄凈堂的屋頂,轉了好幾圈,沒弄明白從哪進去。

他氣急敗壞地在樹坑裏挖了個稻童,搜遍全身,摸出張皺巴巴的問路符,正打算“問路”,就聽見身後有個耳熟的聲音問道:“天都黑了……哎,怎麽又是你?”

奚平一扭頭,清風從他身邊掠過,接著,青衫的活傳奇腳下劍影化作無數碎光,塵埃不驚地落了地。

“你是夜貓投胎嗎,一到晚上就亂跑。”支修拈下一片落在肩頭的竹葉,隨後目光落在奚平手裏的鋪蓋卷上:“好濃郁的靈氣,什麽好東西?”

一刻後,澄凈堂的小桌上,支將軍看著藍汪汪的半偶,也沉默了。

澄凈堂當晚值班的是位須發皆白的老半仙,名喚蘇準,據說是潛修寺中主管刑堂的。雖然司刑,蘇長老的面相卻一點也不兇,總是笑呵呵的,倒像個和藹可親的鄰家老伯。

蘇準將半偶檢視一番,擡頭問:“你剛才說,這半偶吃了多少靈石?”

奚平:“差不多有小十斤。”

蘇長老頭一次聽見有人論斤說靈石,一時居然有點算不過賬來。

支將軍誠懇地說道:“上次在金平城外我就想問了,小朋友,貴府是不是有靈石私礦?”

“那倒沒有,”奚平實話實說,“就有幾個玉石礦和瑪瑙礦。”

支修:“……”

蘇長老:“……”

這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秧子哪來的!

“那不重要,”少爺秧子繼續發表氣死人不償命的言論,“他把我靈石都吃了,我用什麽?怎麽給……”

奚平差點把“怎麽給家裏寫信”這種實話噴出來,好在臨時想起來潛修寺明面上是不許弟子聯系家人的,又生硬地將話音轉了回來:“反正就是……尊長,能讓他吐出來嗎?”

“既入了門,就要叫師兄啦。”蘇長老和藹地糾正了奚平這把自己當外人的稱呼,“半偶可沒有腸胃,雖說是‘吃靈石’,跟我們這些沒辟谷的人消化飲食是不一樣的,讓它吐恐怕吐不出來。不過這麽多靈石,我想他一時也消化不完,現在立刻打碎他周身法陣、截斷其靈脈,倒是也能剖開肚子拿回來一些。”

奚平:“……”

小半偶身上傷眼的桃紅襖已經給靈石撐開線了,蘇長老將那破襖往上卷了些,露出他的肚子。半偶的兩側腰和脊梁骨是特殊木料和鍍月金做的,上面一圈一圈的法陣被靈石激活,若隱若現,肚皮則是人皮,撐得變了形。肚皮中間還豎著一條歪歪扭扭的疤,仍然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泄露著半偶扭曲殘破的生機。

蘇長老雙手揣進袖中,哄孩子似的對奚平笑道:“去給師兄把墻上掛的那把‘映壁’短刀拿下來。這就給你剖啊,別著急,多少還是能搶回來一些的。”

奚平看了看半偶,又看了看蘇準:“尊……師兄,書上不是說,他身上那些木料鍍月金什麽的,相當於是人身上的骨肉嗎?”

那不就等於打碎骨頭、切斷經脈、再開膛破肚?

蘇準點頭,眼角的紋路更深了一些:“確實。”

“不是……”奚平表情扭曲了好幾下,崩潰地指著半偶道,“他一直這麽能吃嗎?要是把他栽土裏,過幾年怕不得連玄隱山都給啃禿了?”

蘇準本來是逗他玩,聽這小子越發口無遮攔,連仙山都敢編排,忙道:“哎,可不能胡說!”

支將軍還在呢!

支修笑了:“成年半偶跟修行中人耗的靈石差不多,應該吃不窮你……你家的寶石礦。不過這半偶運氣不好,他原主人大概沒好好喂過,常年只給一縷靈氣吊命。應該是經年累月餓狠了,才忍不住吞了你一匣靈石。以後不挨餓就不會再這麽吃了。弟子月例三顆藍玉,你沒開靈竅之前也用不完,每月勻他一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