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龍咬尾(三)(第2/4頁)

“端陽時別忘了給龐都統備一份節禮。”

王儉答應道:“應該的。”

白玉咫尺上的小魚自己遊動起來,擦掉了上面奚平留的字和畫,老夫人那邊開始回信了。

莊王就放下咫尺,對王儉道:“楚國使臣今天到了。”

王儉忙坐正了:“為了火車的事?”

“嗯,陛下鐵了心要鋪陸運,大宛境內的幾個迷津駐滿足不了他老人家的胃口,這回打算直接通到楚國東衡。”莊王說著,神色冷淡了回去,那圖文並茂的白玉咫尺似乎只能將他眉間霜雪驅散片刻,“東衡項家人離經叛道,倒是跟他一拍即合。”

王儉想了想:“漕運怎麽說?”

蒸汽的煙塵吹渾了金平的天,也吹鼓了漕運的腰包。一條大運河,多少大世家黏在上面吸血,哪容得下地面上跑的“騰雲蛟”來分一杯羹?

“漕運?呵,恨不能外使沒走就以頭搶地,說鐵軌‘穿山繞林,妨礙風水,有損國祚’,就差找玄隱山仙尊評理了。”莊王笑了笑,“漕運司的孫禹慶,真是個人才。”

王儉搖頭道:“孫家貪得無厭,首鼠兩端,先前巴結承恩侯,承恩侯一倒,又恨不能跟東宮撇清關系。”

話沒說完,卻見莊王眼角浮起冰冷的笑意。

王儉:“王爺可是有什麽吩咐讓學生去做?”

莊王伸手抵住嘴唇,扭頭咳嗽了幾聲:“當初修金平到俞州的鐵軌,鬧出過貪官巧取豪奪百姓耕地,高價賣給朝廷的事,記得嗎?”

“是,後來不痛不癢地處置了幾個人,地麽,朝廷拿都拿了,自然是不可能還了。”王儉道,“您是說……”

“騰雲蛟固然威風,可這些百姓沒了安身立命的田地,往後靠什麽活呢?可憐啊。”莊王像吹去細瓷上的塵埃似的,輕輕地嘆了口氣,“給孫大人提個醒吧,別讓他天天惦記著找南聖告狀了——這不是有現成的‘正路’麽。”

王儉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應完,又說道:“可是王爺,陛下向來心如鐵石,一小撮失地百姓,未見得攔得住他……”

“我攔他做什麽?他願意通車還是通船,跟我這足不出戶的病秧子有什麽關系?”莊王疲倦地一拂袖,“那是太子的事。”

“太子?太子怎會蹚這渾水?”

“那可由不得他,”莊王把玩著指尖的粗陶杯,聲音幾不可聞,“畢竟太子……除了‘博仁’之名,還有什麽呢。”

說到這,他撐著頭,無意中掃了一眼旁邊的白玉咫尺。

奚老太太已經用巨大的字絮叨了一堆,老祖母的囑咐不外乎就三條,“吃飽穿暖別闖禍”,沒什麽新鮮的。莊王看了一眼,本來要移開視線,卻見老太太寫道:“我不要那什麽稻草人,妖怪似的,夜裏撞見怪唬人的。仙門若教如何煉丹制藥倒好,你為著三殿下,可要多留點心。”

莊王愣了愣,有那麽一瞬間,他眼皮微顫,目光像是被老太太那行字燙了。好一會兒,他才把咫尺倒扣過去,沖王儉擺擺手。

潛修寺裏,跟祖母通完信的奚平收好了白玉咫尺,逼著自己躺下早睡。

潛修寺在玄隱山脈最外圍的山谷中,蒼松翠柏連成了滾滾碧濤,沒有蜂鳴的機器,也沒有聒噪的齒輪,屋裏甚至沒有自鳴鐘。弟子房中只掛著個半尺見方的青玉歷牌,是件別致的仙器,每日子夜之交,歷牌上會自動更換日期節氣、當天陰晴雨雪。

山中太安靜了,靜得奚平有點擇席,做了一宿亂夢,耳邊又反復回蕩起那支還魂調,吊了一宿的喪。

卯時,墻上歷牌突然噴出刺眼的白光,隨後,一聲驚雷在小屋裏炸起,震得房梁直哆嗦。

奚平被這平地一聲雷驚得三魂散了七魄,屁滾尿流地爬起來,渾身上下一通亂摸,確定沒讓雷劈掉什麽部件,才驚魂甫定地望向那歷牌。

歷牌上的日期早滾到了四月十六,“天朗氣清、閑雲垂碧”下面多了一行閃爍的金字,無聲地催促他:“整理儀容,卯時三刻,乾坤塔早課。”

往常這時候,少爺都還沒躺下睡呢。

還整理儀容……整理遺容還差不多。

奚平對著那歷牌參了會兒禪,直挺挺地把自己往床上一拍,就要接著睡。

不料他臉才剛沾到枕頭,歷牌上就再次爆發強光,第二聲炸雷落下,仿佛直接劈到了奚平腦袋上。奚平的耳朵本來就比別人敏感,差點被這一下震聾了,睡意徹底煙消雲散。

“啊——”他暴躁地嚎了一聲,捶著床叫道,“來人!來人!”

嚎完,他就張手閉眼靠在床頭,等人給他穿衣梳頭。

可是等了半天,衣服也沒自動往他身上裹,奚平不耐煩地睜開眼,發現臥房裏靜悄悄的,沒有號鐘,也沒有丫鬟,只有個鬼鬼祟祟的小半偶,蘑菇似的蹲在墻角,正在觀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