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半歌(十)(第3/4頁)

說到這,那碩大的龍頭又轉向遠處的龐戩:“龐都統,打個商量,為了大局,可否請都統將青龍七塔的封印暫解,容我借一點龍脈,咱們誰也不擾民,好不好?”

龐戩冷笑道:“閣下詐屍都不忘憂國憂民,真讓人感佩。”

太歲不理會他陰陽怪氣,情緒穩定地回答:“修行之人,自當以天下為先。”

龐戩在金平城憋屈得很,一天到晚得裝模作樣,唯獨到了邪祟面前,他能露出點桀驁不馴的真性情來,當下撫掌笑道:“難得閣下一個邪魔外道,居然有這份胸懷。說得好,修行之人當以天下為先,既然這樣,閣下何不立刻自裁?你不在人世間攪合,就算濟世救民了。回頭龐某一定將閣下功德稟明仙門,讓他們給你在安樂鄉裏立個祠,金平百姓必感恩戴德,年年香火相奉,豈不皆大歡喜?”

龍頭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沒跟這大放厥詞的開竅螻蟻一般見識,從容不迫地轉向支修:“支將軍,你看如何?”

“現在這些人間行走的年輕人啊,真是牙尖嘴利,我不像他那麽會說。”支修也很平心靜氣地回答,“今天龍脈取不取得,你還是問它吧。”

他說著,伸手一抹,一把重劍憑空落在掌中。

有藍衣驚呼道:“照庭!”

“照庭”——就是當年傳說中擋住了數萬瀾滄妖邪與南闔大軍的絕代名劍。

整個金平,沒有一棵樹的樹枝子沒讓小孩撿去扮過的照庭!

黑龍對照庭反應很大,幾乎一照面,淒厲的龍吟聲就響徹天地,罩在安樂鄉上空的烏雲驟然濃稠。

龐戩一把按下奚平的腦袋,同時擡手撐開一把貌不驚人的黑傘,將兩人一起遮住,傘撐開的刹那,無數電光就砸了下來。

奚平只覺耳朵裏一陣銳痛,一時失了聰。

一時間,傘外的一切……連同大雨都被雷吞了下去,別說那二位仙魔,他連近在咫尺的龐戩也看不清。

奚平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只小小的螞蟻,在鋪天蓋地的大洪水中,死死地蜷在一片隨時傾覆的葉子下,他萬念皆飛,心裏竟生出點找不著北的茫然來。

雷暴將安樂鄉整個犁了一遍,支修猛地將照庭釘入地面,地面詭異的震顫瞬間停歇,然而與此同時,他整個人也被黑龍卷了進去!

黑龍蟒蛇一般,與支修周身鋒銳的劍氣角力,貪婪地盯著青衫男人和他手中的照庭,像是想將一人一劍一起吞了。

耳聾眼花的奚平艱難地恢復了一點五感,感覺到那位不可一世的龐都統按著他頭的手在抖!

隨後,他聽見一聲脆響,龐戩手中的傘面從中間裂成了兩半,傘骨直接折了。

龐戩方才同太歲照面時已經受了傷,此時再難以為繼,腳下一踉蹌。

奚平忙撐了他一把,龐戩摔在他身上,不提防吸了一鼻子少爺身上富貴逼人的熏衣香,給嗆得扭頭打了個噴嚏。

這一噴牽動了暗傷,他一口血緊跟著湧了出來。

奚平:“……”

不得了,他把天機閣的都統大人給熏吐血了!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繼續扶著,還是為了龐都統好,把人推一邊的時候,奚平聽見一個氣如遊絲的聲音:“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奚平撐住了龐都統,循聲望去,就看見了披麻戴孝的將離。

方才那陣雷暴中,不管是天機閣半仙還是邪祟,都各自找遮蔽之處,將離被她那些人均缺件的同伴拽到了一扇棺材板下。

雷暴方才一過去,她就掙紮著從棺材板下爬了出來。

她像是被一口奇異的氣哽著、燒著,非得立刻問明白了不可。

“你為什麽會在這……你怎麽會在這?”將離魔障了似的,目光散亂地瞪著奚平,“不、不應該的……”

這會兒人人都很狼狽,只有奚平被龐戩護著,一根毫毛也沒掉,無知無畏地嗆聲回去:“那我應該在哪?這位微服下凡的神姑,要麽您給指點一下?”

因為急劇衰老,將離的眼眶骨似乎塌陷了一些,眼窩更大更深了,裏面蜷著一對渾濁的眼珠。

她語無倫次地喃喃道:“你分明被天機閣帶走了,為什麽你沒把那塊生辰玉交出去?為什麽你今夜沒有留在天機閣?”

在林中這麽久,奚平就是個傻子也聽明白了——將離肯定是把那什麽驅魂香混在平時飲食裏,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腌成了個人形香爐。他本來就是個浪蕩夜貓子,半夜三更碰見感染蟲卵的倒黴蛋,自然就把人熏死了。死相很像被搶去做鬼媳婦的受害人,於是大家先入為主,認定這些人就是被搶了陰親。

將離指望他被天機閣帶走以後,發現自己身上的錦囊裏裝了生辰玉,以為自己也是候選“新娘”,屁滾尿流地將石頭上交,然後龜縮在天機閣尋求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