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半歌(五)(第2/3頁)

奚平就說:“我現在一閉眼就想起那僵……那董兄不知道為什麽沖我拋媚眼,渾身起雞皮疙瘩,晚上睡覺非做噩夢不可。您就讓尊長們把我領走吧,去天機閣沾點仙氣也能壯膽。我帶號鐘過去,保準不給尊長們添麻煩……鋪蓋卷用自己帶嗎,尊長?”

龐戩笑了笑:“總署裏有客房。”

奚平聽了這話,不等侯爺出聲,就擅自一錘定了音:“好嘞,我這就叫人收拾東西去!”

永寧侯府就這麽一根獨苗,打小就是個混不吝,打不服,勸不住,軟硬不吃。

平時侯爺拿著棍棒家法攆他,他願意跑兩圈,那純粹是給他爹面子,順帶幫他老人家活動活動筋骨,真打定什麽主意,誰也管不了。

開口答應完,奚平根本不看侯爺陰如鍋底的老臉,雷厲風行就叫人收拾了行李,樂顛顛地上了天機閣的車。臨走,他還沒心沒肺地從馬車裏探出頭,沖侯爺揮手:“爹,明天晌午我回來吃,給我備點硬貨啊!三殿下那除了湯就是粥,我這一天都沒吃飽!”

要不是有外人在,永寧侯的罵聲大概能響徹菱陽河。

龐戩聽他提及莊王,眼神微閃,笑道:“放心,不會餓著世子的。”

人間行走們帶著火來,挾著風走,只留下一水披甲的禦林軍,將丹桂坊圍了個嚴嚴實實,提防再生變故。

南街上,各家都派了膽子大的家仆清掃門前汙物,不少人看見天機閣把奚平帶走了。只是大戶人家的下人,都知道什麽時候該裝聾作啞,眾人掃了一眼就立刻低頭,沒人吭聲。

一個不起眼的中年人掃凈自家階梯,撒好符灰,與同伴一起去管家那領了賞錢,自告奮勇要留下當守夜門房。

夜又深了些,南街一片寂靜,間或有守夜的禦林軍身上兵與甲輕輕碰一下,“嗆啷”一聲傳出去老遠,又不知驚散了多少人的睡意。

那中年人等到院裏徹底沒了人聲,才從懷中取出一塊木頭的“平安無事”牌。

他細針蘸著水,在木牌上寫道:角宿塔聞喪歌聲,眨眼即至,六人。奚已被帶走。

他的字歪歪扭扭的,像初學的小孩子。水沾上木牌,卻不往裏滲,等寫完最後一筆,他就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將血珠按在木牌上。刹那間,水字和血跡都被木牌吸了進去,木牌表面光潔如初。

片刻後,木牌上微微一熱,隨後憑空冒出兩個水字,是工整的小楷,明顯出於另一人手,寫道:依計。

這下仆手中不起眼的平安無事牌,居然是一件能和別人通信的仙器!

中年人閉上眼,輕輕吐出口氣,這才抹去木牌上的水珠,重新寫道:三十二兄如願殉道。

他頓了頓,用血將這句話送出去,才又努力穩住顫抖的手指,一筆一劃地在木牌上寫道:大火不走,蟬聲無盡。

木牌沉默片刻,對面的人回:寧死霜頭不違心。

此時,被天機閣帶走的奚平還挺自在。

他在哪都自在,好像天生不知道什麽叫拘謹,在馬車上放肆地打量龐戩——據說天機閣的老大閉關去了,這個右副都統現在統領京畿防務,可是個大人物,平時沒地方參觀去,來都來了,不看白不看。

龐戩端坐時背如鋼槍,一雙搭在膝頭的手骨節突出,纏繞手腕的青筋靜靜地盤著,指尖與掌心都是繭,手背上還有不少陳年的疤,坑坑窪窪的。旁邊趙譽眼觀鼻鼻觀口地坐著,對他態度很是恭敬,一想起趙譽青年面容後面“趙老太爺”的真身,奚平就忍不住琢磨:這龐副都統多大年紀了?

龐戩:“世子想問什麽?”

奚平自來熟地沖他呲牙一笑:“想龐都統往地上扔個小旗能插碎南街石板,看著也沒比我大幾歲,怎麽練的?”

龐戩道:“就是比你大的那幾年練的。”

奚平:“幾年啊?”

龐戩慢悠悠地回道:“沒幾年,也就一甲子再拐個彎吧。”

奚平:“……”

失敬,龐老太爺!

“我倒是好奇,一般人半夜三更被天機閣帶走,多少會有點緊張,”龐戩打量著奚平,“連侯爺都憂心得很,世子一點也不往心裏去嗎?”

“那是我們家侯爺想不開,尊長別跟他一般見識。”奚平坐沒坐相地翹起二郎腿,“連著兩天,有人碰見我就詐屍,哪有那麽巧的事,我要是真沾上什麽不幹凈的東西怎麽辦?”

龐戩不料他直接就挑明了,眉梢微微往上一挑。

奚平又說:“要是能跟王大……王思篤一樣,悄麽聲地自己嗝屁就算了,大不了趕明兒我變個厲鬼自己報仇去。可萬一到時候我跟今天那董兄一樣,臨死到處拉人墊背怎麽辦?我們家侯爺腿腳倒是還利索,家裏可還有個七十多歲的老祖母呢。保險起見,我寧可上天機閣蹲大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