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半歌(三)(第2/4頁)

可是這天後晌,往日要熱鬧到天明的菱陽河上靜悄悄的,蒸汽船都靜靜地泊在岸邊。

沒了那些畫舫排的雲與霧,河上視野一下清晰了不少,能一眼望到東岸,只見往來的城防官兵明顯比平日裏密集了不少,那些為了省錢露宿街頭的外鄉力夫怕惹麻煩,一個也看不見了。

連醉流華也一下冷清了。

頭天才辦的鑒花會,這會兒奚平在大堂逛了一圈,聽人聊的卻全是王保常,仿佛王大狗才是新科花魁。

還有自稱消息靈通人士在那唾沫橫飛地描述王保常的死相,什麽“面生獠牙”“臉發紅毛”……跟親眼瞧見了似的,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不小心碰灑了奚少爺手裏半杯酒。

奚平無端被殃及池魚,正要發作,忽聽樓梯處一陣喧鬧。

“是花魁娘子!”

“看看看,是將離!將離出來了!”

將離松松地挽著長發,眾星捧月地下了樓來,懶洋洋地往大堂裏掃了一眼,就知道今日不同昨日,沒有能讓她開張的貴人,神色立刻就冷淡了——將離一向只接貴客,不貴的連個眼神也欠奉。

按說開門掛牌做生意,大夥都是只跟有錢的玩,但誰也沒跟她一樣,直白地把“老娘就是勢利”寫臉上。

不過話說回來,人性本賤,得不到的最高貴,還真有不少人吃她那套。

奚平老遠瞧著有趣——將離平時愛穿素色衣裳,今天戴了山茶冠,卻特意挑了條紅裙,嘴唇上的胭脂也濃了,氣焰乍起,像朵欺了春風的血杜鵑。其他那些沒事就爭奇鬥艷的大小鮮花們倒都商量好了似的,個個穿得活像家裏有喪事,又把她一枝獨秀地襯托了出來。

直到看見奚平,將離那張冷臉上才露出點笑模樣:“我還說你今天不來了,袖子上濺的什麽?”

她看也不看別人一眼,上前拉了奚平就走:“你昨兒晚上換下來的衣裳我洗凈熏過了,沒經旁人的手,走,換了去吧。”

扔在醉流華的衣服,奚平本來是不打算要的,但感覺一堆酸氣沖天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不由得犯起了人來瘋。得意洋洋地將“國色天香”扇面一展,欣然跟著花魁去了閨房。

“拿了山茶冠就是不一樣,姑娘這是今非昔比了。”奚平一進將離屋裏,險些被閃瞎眼,只見頭天恩客打賞的釵鐲環佩在角櫃上攤了一堆沒收拾,墻角的舊屏風也換了,一對花間孔雀繡工精湛,屏風上面還不甚愛惜地搭了條墜滿了珠翠的孔雀藍鬥篷,不知是哪個冤大頭私下送的。

將離在外間洗杯泡茶,翻了個白眼:“你也來寒磣我?”

奚平聽她又陰陽怪氣的,便奇道:“冤枉,美人,這從何說起啊?”

將離說話帶寧安口音,寧安離金平百五十裏,口音卻很不同,那裏人尾音會拖長一些,軟綿綿的,女子講起話來尤其悅耳。據說寧安有三絕——“煙籠彎鉤橋,叫賣馬蓮嬌,藕花深處胖菱角”,其中“叫賣馬蓮嬌”,說的就是賣花姑娘沿街叫賣,聲與色皆動人,是當地一盛景。

將離說話聲音好聽極了,就是嘴裏總沒什麽好話:“人家都說了,昨夜 ‘余甘公’親自彈琴,就是牽頭驢上去叫喚兩聲也能奪魁。”

“余甘公”是奚平混在歌女伶人堆裏寫小曲的花名,一開始是他花錢求美人唱他的曲,後來許是那些小曲與現有曲牌不同,聽著新鮮,不知怎麽倒受起了追捧,變成一幫美人求他的曲。

這沒溜兒的玩意聽了將離這話,一點也不管姑娘高不高興,心花怒放地接了一句:“哈哈,不敢當。”

將離“砰”一下,把茶壺摔在桌上,臉氣紅了:“奚士庸!”

“哎,”奚平換上衣服,從屏風後轉出來,美滋滋地整理外袍,敷衍地勸道,“別氣啦,都誰說你了?回頭告訴我,往後這幫碎嘴子再求我的曲,不先學三聲驢叫不給……嗯,這是什麽?”

他從新換上的衣服內袋裏摸出個繡工精良的錦囊,便要拆開。

“先別打開,”將離叫住他,“回去再看。”

“什麽東西?”

“給你的謝禮,”將離繃著臉,重重地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放,“怕余甘先生下次也讓我學驢叫。”

“得。”奚平把荷包揣了回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皺了皺眉又放下了——茶沏得太釅了,隱約還有股怪味。

“跟我你倒瞎講究起來了,但凡你平時籠著點身邊的人,也不至於臨上台樂師出岔子,連個提醒一聲的都沒有。”

“犯不上。”將離一壓眼皮,像只驕縱的貓,“我這人,命又不好,運道又背,還是離人家遠點好,省得把倒黴傳給別人。”

“胡說,”世子爺相當不贊同這話,反駁道,“命不好你能遇上我?”

將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