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寶福

徐乾五歲那年,陽春三月,春光爛漫。

他騎在他爹的脖子上,在無人的山間追逐翩翩起舞的蝴蝶。

小小的徐乾道:“如果我也會飛就好了!”

他爹用一種當時徐乾不懂的眼神看著他:“狗蛋也想和蝴蝶一樣飛啊。”

徐乾點頭:“嗯!”

那一日,徐父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他冒險和他五歲的兒子拉了鉤鉤,親自教他兒子輕功。

只是,徐父要求,讓徐乾誰也不能說,連娘親也不能說。

徐乾從小就是個好孩子,他重諾,說了不提就從未提過。

也從未在外人前展示過他會輕功。

徐乾八歲那年,七月酷暑,艷陽高照。

徐父頭發白了些,徐乾個頭高了不少。

徐父第一回,將北山劍教給了他兒子。

北山劍派內門弟子的劍法,不允許對外傳授,一發現必死無疑。

可徐父還是教了。

看著兒子興奮地一劍一劍學著,徐父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眼裏卻是一片死寂。

他被選中了。

他每日都在害怕。

如果可以,當年年少之時,他不會進北山的門。

可世事沒有早知道,他手裏早沾滿了鮮血,已經無法回頭了。

徐乾十歲那年,五月雨季,暴雨傾城。

那段日子外祖母帶著舅舅家的表弟來涼州遊玩,事後徐乾跟著外祖母去了清河郡,表弟不肯離開比清河郡繁華的涼州,多留了幾日。

而後,涼州水患,徐父死。

消息傳來之時,十歲的徐乾想不明白。

他爹每回都會提醒他,輕功和劍法不可示眾,非生死關頭絕不可用。

可水患這樣的生死關頭,他爹為何不用?

徐乾一年一年長大,他懂的人情世故越來越多,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大,恐懼也越來越深。

徐乾不敢細想,不敢查,不敢說。

只要忘記這一切,他的爹還是那個他最尊敬崇拜的爹。

他把這一切都壓在心底。

但徐乾得知紀家軍的紀將軍,是那人的兒子後,他特地前去投靠。

在紀家軍裏保家衛國,駐守邊疆,偶爾還能有機會給紀將軍打打下手,他晚上就能睡個好覺。

可人世間,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哪怕當時逃避了,總有一天,同樣的問題,始終要面對的。

八年之後,清河郡水患。

徐乾看見了熟悉的劍法,看見了這些人,拿著劍依舊對著紀家人。

徐乾什麽都懂了。

他爹,在他心目中最崇拜的爹,令他,蒙羞啊。

遠處的隱蔽之處,蒼老的聲音響起:“那人是誰?”

“回掌門,好像是徐大峰的兒子,徐乾。”

“徐大峰?”蒼老的聲音冷笑,“沒想到他還留著這一手,他這是防著我北山。我說了,北山不會動他媳婦兒子,就不會動。可他違戒了。”

話音落下,一柄小劍破空而去,其勢破不可擋,直直沒入徐乾的心口。

那頭吳惟安接住了下墜的紀明焱。

徐乾在半空中的身形一僵,而後急速墜落。

錢宜寧忙遊過去伸手接住。

血奔湧而出,將這處水面染得更紅,更是沾了錢宜寧滿面。

徐乾在兄弟的懷裏咽了氣。

他懷裏裝了南瓜子的牛皮袋也掉了出來,牛皮袋被那一劍劃破,一粒接著一粒的南瓜子落在江面上,沾了水變沉,而後一點點沉入滔滔洪水之下。

死前,徐乾想。

如果不長大該多好。

如果一直都是五歲那年多好。

他和爹在山間追逐蝴蝶,打一只野兔回去,一回家就能聞到家裏的飯香。

然後聽娘親嘮叨他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

幸好徐乾那關鍵時刻的一劍,揮開了刺向紀明焱心口的殺招。

紀明焱身上那些劍傷,看著恐怖,但都不致命,就是疼。

可紀明焱也未喊疼,他躺在角落,面朝著墻壁,沉默不語。

毒娘子因為來了癸水,今日便未曾下去救人,而是留在了礦洞中照料傷患。

剛剛紀明焱身上的傷,就是毒娘子親自包紮的。

她回頭看了看朝外走去的吳惟安和紀雲汐。

是吳惟安將受傷的紀明焱送上來的,其他人,都還在下方救人。

毒娘子蹲在紀明焱面前,伸手戳了戳他:“你還好罷?”

紀明焱沒回。

毒娘子納悶:“你是疼暈過去了?”

紀明焱悶悶不樂道:“沒有。”

他艱難地偏過頭,眼裏紅血絲格外的多:“阿毒姐。”

毒娘子:“嗯,咋?”

紀明焱:“你那還有南瓜子嗎?”

毒娘子頓了下:“還有一把。”

紀明焱:“能給我一粒嗎?”

毒娘子沒說什麽,在兜裏掏了掏,將最後一把南瓜子都塞進了紀明焱手裏。

紀雲汐和吳惟安相伴著往外走去。

聽吳惟安講完紀明焱受傷的始末,紀雲汐一個字都未曾說過。